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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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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允走近:“生意成功,那是他有本事,你并无功劳;生意失败,他愧对债主,你面目无光;无论成败,都不能阻止来日他结交更年轻活泼的新女友,爱情不应与牺牲有任何关系,爱情应当轻松愉快。” 子驹仰起头来:“姐姐讲得对。” 子允说下去:“好女人会吃苦,好女人肯牺牲,好女人不计较……这些都是坏男人定出来的准则,愚弄女子,试想想,你若爱一个人,怎舍得把她推出战场当炮灰。” 子驹啪啪啪寂寞地拍起手来。 “这个开口一千,那个开口一万,如何慷慨得起。” 阿姨又要换男伴了,都还不算是坏人,都因为周子驹吝啬。 兽医诊所生意极佳,客似云来,却给子允猜中,毫无盈余。 很多时候,豆苗一看那只动物,便知道有救无救,劝主人不必花费。 诊所很热闹,周子允有时充当义务接待员。这一天,有一只大乌龟被车辗过,龟板破碎,需用玻璃纤维修补,小猫被顽童淋红漆,要清洗皮毛,三只老狗需要服药,一只鹦鹉不住啄去自身羽毛…… 当天手术是大狗吞食主人手提电话,拨通号码,可听得电话在它肚内长鸣。 忙碌的工作叫豆苗更加寂寥,不久,她得到古大可结婚消息:新娘自幼相识,现在唐人街主持一家小店云云。 开始,是有朋友结婚,然后,吃红鸡蛋,稍后,听说那些牙牙学语的孩子们已进大学,接着,大人开始有些病痛,到最后,大家要说再见。 人生必经路途,循环不息。 豆苗轻轻对自己说:十六岁,感觉上像六十岁。 那一天,有小孩哭着捧来两尾孔雀鱼求救,只是一块钱一条的生命,可是豆苗小心替他换水滴药并且赠送营养鱼饲,赔煞老本。 第二天,小孩由舅舅陪同道谢,豆苗一眼认出年轻人,他头上像是冒出晶光,豆苗几乎站不稳,定定神,脱下塑料手套问:“鱼儿不反肚了吗?” 年轻人笑:“周医生,我们欠你诊金。” 豆苗轻轻答:“你到接待处付款。” 年轻人看牢豆苗:“周医生我们可曾见过?” 豆苗故意扮作不记得:“对不起,我一时想不起。” 年轻人说:“我叫王富立,我外甥小昆。” 这时有人带进狗只要求种植晶片,豆苗要去忙,他们两舅甥告辞。 是他,他有两道半吋宽的浓眉,圆圆大眼,像东洋人漫画里的憨少年,豆苗记得他,他就是该日在卞阿姨临室刷油漆的青年。 那一天,他用油漆刷子绊了出言不逊的金发女一跤,豆苗心存感激。 她有种感觉,她会同他在一起,故此震惊。 那天,回到家里,她呆呆对牢铁芬尼镏金玻璃瓶,把它自架上取下放在桌上。 周子允问:“为什么发呆?” “这只玻璃花瓶,今日会被打烂。” 周子允笑:“好端端谁会打碎它,我家并无幼儿。” “它会破成三块六角形。” “幸亏只是一只花瓶,无关痛痒。” 如果是人,那可麻烦,谁也不想预知生死。 “今日,我看见我男朋友。” 周子允一怔:“请他回来喝杯茶。” “我们还是陌生人。” 周子允诧异:“你说是你男朋友。” “我还没告诉他。” “豆苗,老妈的经验是:你若喜欢他,赶快下定洋。” 豆苗骇笑:“妈妈怎么也懂这一套。” “确实让他知道呀,否则,你猜臆,我琢磨,玩到几时去,那小子叫什么名字,做什么职业?” 豆苗不去回答,她忽然看到一段新闻,噫地一声。 周子允问:“什么事?” “报载露西亚山杜士修女辞世,享年九十七岁。” “她是谁?” “妈妈,她一九一七年在葡萄牙花地玛小村庄亲眼目睹圣母显灵,那年她十岁,当时与两个表姐妹在一起,全世界听过这件神绩。” “嗯,这件事改变了她们一生,她们曾经因妖言惑众入狱。” 豆苗沉默。 “这是你不多话的原因吧。你真正知道什么,妈妈亦不知。” 豆苗握住母亲双手:“我知道母亲确实爱我。” 周子允笑出来:“那样也已经足够。” 话才说完,子驹来访怒气冲冲,似整个头都是黑烟。 母女知道不会有好消息。 果然,子驹尖声说:“他同我说再见。” 豆苗早已知道,她不出声。 说时迟那时快,子驹伸手一扫,桌子所有摆设落到地上,本来铺着地毯,不会打碎,可是玻璃花瓶撞到墙上,烂成三块六角型,掉在地上。 子驹失声痛哭。 子允说:“好了好了,别拿我的摆设出气。” 子驹哭诉:“我只值一百万。” 子允立刻更正:“不,他只值百万,这样的人,倒转送你千万,也不能要。” 子驹呜咽着奔上楼去,子允追上安慰。 豆苗蹲下拾起玻璃碎片,噫,她若不把它自架上取下研究今日谁会打破它,它就安然无恙,外国人说的自身实现之预言,就是这个意思,长辈也劝人无端不要看相算命。 至于阿姨,她第二个男友也会觊觎她的财产,这倒与命运无关,却与都会风气大有关连:今日许多男性觉得依赖女方财力不是坏事。 不久周子允下楼来,叹口气:“睡着了。” 豆苗问:“一百万今日可以用来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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