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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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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哥与沐荷结婚没有?” 齐老答:“与投资者无关事宜,我不会知道。” “对不起,我不该问及。” 稍后,她找罗律师,在他办公室磨蹭。 罗律师看着她,“大巧,你有话要讲?你耽在一角已有半小时。” 大巧讪讪说:“我想要沐荷杯糕店地址。” “我以为你们一直有联络。” 大巧摊摊手。 “这里,店近大学区,生意不错,她每早清晨五时到店打点,力不到不为财。” “结婚没有?” “她并无提及,我只与她账务来往。” “啊。”他们都不是管闲账的人。 “大巧,学校假期多,你不如探访。” “我怕尴尬。” “皮薄如何处世?这年头,谁没有一两个前男友,谁没有结过一两次婚,越拖越僵,连最亲近的表姐都丢掉。” 大巧骇笑,“罗律师的道德观念恁地松懈。” “去,去看她,帮她做杯糕。” 大巧缓缓问:“车祸发生至今多久了?” “三年、两年?” “罗律师,整整四年。” “啊!时间飞逝。” “但至今,不是做梦,大白天,耳畔有时还似听到朱诸哈哈爽朗笑声。” 罗律师恻然。 还有朱小小,应有五岁,哭起来,想必更响亮,五湖四海,声震美亚欧…… 大巧都不敢想。 她的面皮算是什么,她只是怕乘长途飞机。 看到那丬店,大巧吓一跳,店面比她想象中大一倍,装修考究,店堂有六七张座位,兼售咖啡与茶,顾客看得出多数是衣冠不整,脸容惺忪的大学生。 这样排场,不用生意人,也知道一天卖一千块蛋糕也赚不到利钱。 不过,既是齐老投资,也就不用担心。 大巧隔着玻璃看一会,呵,店面只得一个男侍应,柜枱由沐荷本人负责,背后厨房偶然有伙计出来收拾。 那男侍应见大巧站店外良久,忽然推门出来招呼:“这位小姐请进,我帮你找座位,你是什么系?我在戏剧系。” 大巧点头走进。 沐荷瘦许多,这年头,瘦代表健康,她回复三分旧时模样,那三分,已胜过百分之九十女生,她正忙着与一个顾客说:“不,亲爱的先生,你付我十元,不是二十元,我清楚记得这是你的钞票,左下角画有一个星,是不是?”十分清醒,戒药成功。 她左臂运作尚有些不便,穿着长袖衫,不见疤痕,累累伤痕,看不见也就算了。 沐荷的头发剪得很短,不约而同,大巧也修齐耳短发,两姐妹一定更加相像。 大巧踏前一步。 沐荷抬头,睁大双眼,恍如隔世,隔一会老实不客气冲口而出:“又是你。” 大巧气结,再也不退让,“可不就是我。” 沐荷因伤,说话不便利,有点大舌头,彷佛故作娇嗲,她自柜枱后走出,左腿略见僵硬。 这时上课时间已届,学子纷纷散去,腾出空桌。 “请坐,试试我们的蛋糕。” 伙计给她们咖啡与点心。 大巧一看那杯糕,特小特圆,像一口酥,“奸商,怪不得赚钱。” 咖啡杯子,只有人家一半容量。 “店名为何不叫荷花叫齐家?” “因由齐老投资。” 大巧看着她,“你好吗,沐荷。” “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大巧。” 勇敢的人总会自己站起。 “沐荷,郝哥可好?” 沐荷一怔,张大嘴,“郝浚不是与你在一起?” 什么! “你与大郝没有结婚?” 沐荷瞪着大巧,“我可不需要他可怜我,况且,我根本不喜欢他阴沉不露性格,只有你才会费心思去猜测他内心想些什么。” 大巧意外,不禁站起。 “出院后我很坦白向他交代,看样子他也如释重负,我以为他已回到你身边,你俩才是天造地设一对。” 他们没有结婚。 “大巧,只有你才会挖空心思惹他笑,只有你才懂他,我只喜欢时刻嘻哈的朱子。” 大巧又坐下,却叫咖啡烫了嘴。 “你上次看到郝浚笑是什么时候?现在我的朋友是这班学生,天天陪我说笑。” “你的伤势──” 沐荷轻轻掀高衣袖给大巧看,她烧伤处已无扭曲纠结疤痕,植皮之处,清晰可见平整小小一格格方块,像稻田,大巧伸出手指轻轻抚摸。 沐荷再让她看大腿,轻轻说:“本可修整得更自然,但手术后非常炙痛,继而又痒不可当,我才叫停。” “是人造皮吗?” “不,水牛皮。” 大巧连忙低头,“对不起。” “是他人捐赠皮肤,去掉基因,种入个人因子,培养生长后再补上。” “科学真是出神入化。” “需付出高昂代价,据说相等一幢小小独立屋市值,气管喉咙声带受热气炙伤,此刻口齿不清。” “爱你的人不多不少照样爱你。” 沐荷叹气,“齐老亲自来医院看我那日,我便知要振作。” “他老人家来过?” “洪小姐陪着他,他一句话也没说,握着我手微微笑,洪小姐读一则襌的小故事给我听。” “什么故事?” “故事叫谁之罪过:船夫载客泊岸,使虾蟹遭殃,这是船夫的罪过,抑或是乘客的罪过?有人一定要追究,非弄明白不可,禅师指着那人:‘是你的过错!’要在没错中找错的人,自寻烦恼,本身就是错。” “哎呀。” “大巧,我愧不敢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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