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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人类的记忆也该照这个方法整理。

  “妈妈我回来几天可好,星期一到,星期五走,与你聚一聚。”

  “你都决定了?”

  “我自己会到家门按铃。”

  纪和挂上电话深深吸口气,这种先斩后奏的方法学自他兄弟纪泰。

  他把护照及简单手提衣物收拾,今敏取出一条单子交到他手里。

  纪和问:“这是什么?”

  “你回来时帮我买这些补习用书籍,我会给你回佣。”

  今敏忽然拥抱他,“纪和,说,你会回来。”

  他想过不回来吗,有,一千多次。

  纪和挤在经济客位两个妙龄女生当中,他谨慎地动也不敢动。

  半途女生入睡,不约而同,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

  侍应生走过,向他眨眨眼。

  他只得微笑。

  下飞机前,两个女生又同时递字条给他,上面有姓名地址电话电邮及一祯小照片。

  他郑重地当着她们放进口袋。

  一走出街上就觉得热气袭人,他乘公车交通工具回家,一路上发觉路窄窄挤人多,比例与北美洲完全不同,他离开不过半年,已经感觉不同。

  纪和暗暗吃惊,这种感觉可不能说出来,否则会被人用乱石扔死:什么,你去了多久,你拿到人家的护照没有,你胆敢说家乡不是。

  到达家门口,已是多小时以后的事,他浑身大汗,黏嗒嗒,直喘气。

  一按铃,罗女士便扑出开门,可见她一直在客厅等他。

  “儿子,想坏我了。“

  她泪盈于睫,与纪和紧紧拥抱。

  在电话里面故做冷淡,是怕他想家。

  纪和好好握着母亲双手,“妈妈怎么像缩了水。”他吃惊。

  罗女士啼笑皆非,“去,喝了清凉茶淋浴更衣,再慢慢细谈。”

  她急不及待,坐在浴室门口,不停的问:“功课追的上吗,有无要好同学,纪家的人对你可客气,钱够用否,你又黑又瘦,可是辛苦?”

  纪和换上便服,倒在熟悉的小小单人床上,忽然哽咽。

  “儿子,是否受了委屈。”

  “妈妈,纪伯欣病重,你可听说?”

  罗女士轻声:“他律师同我说了。”

  “可是年轻美貌的卞律师?”

  “正是她,据她说,纪太太本来就长住国外,听见纪伯欣中风半边身子瘫痪,立刻要求离婚,唉,人心难测。”

  纪和震惊,“此刻谁陪伴他?”

  “医护人员及管家等一干人,大屋冷清清,我去过一次,只见佣人在偏厅搓麻将。”

  纪和恻然。

  “纪泰没有回来,你倒来了,你可愿去看他?”

  “我这就去。”

  “你先休息一下。”

  “我有的是力气。”

  一路上纪和想到华人的一句话:英雄只怕病来磨,不禁心酸。

  他在大宅前按铃,长久没人应,纪和忽然光火,他大力捶打大门,一边吆喝:“开门,开门。”

  女佣把门打开,一见是他,吓一跳。

  纪和大步走进屋内,只见佣人聚在偏厅玩纸牌牌九,他们看到他全体起立。

  纪和压低声音:“还不都去做事?”

  “是,是。”他们应着散开。

  纪和又说:“请卞律师来一趟,把管家请出来。”

  他上楼去。

  一边敲门一边忍不住落泪。

  看护打开门,“呵,是纪先生你回来了。”

  病人坐在轮椅上,听见纪泰两字轻轻抬头。

  看护连忙把轮椅推近。

  看护轻轻说:“纪先生左边身子可以移动,右边就不方便,他不是不可以说话,可是发音不够清晰,他不愿开口。”

  纪和连忙蹲在纪伯欣面前,他暗暗吃惊,纪氏不止老瘦弱,纪和再也认不出是同一人。

  纪和什么都不说,只是握紧他的手。

  叔父年纪并不大,六十岁左右,很多人还在结交女朋友,他真是不幸。

  他见到纪和点点头,吁出一口气。

  纪和说:“那班佣人十分无聊,卞琳来了,我会叫她换一个班子。”

  纪伯欣又在点点头。

  这时卞琳赶到,推们进来,她何等机灵,一见纪和就知道他不是纪泰。

  她缓缓走近,“我都听到了,我立刻照办,纪泰,对父亲说,你都改过,从此会好好做人,爱不爱读书是一会事,生活正常才是最要紧。”

  纪和模棱两可地答:“我都明白。”

  纪伯欣没有言语,伸手叫纪和过去。

  纪和走近,他忽然伸手抚摩儿子的头发。

  纪和在他身边低声说:“我会时时回来看你。”

  楼下,卞琳叫管家解雇那班工人,“你把他们遣散后你自己也可以走了。”

  纪和把窗帘都拉开,叫清洁公司派人抹尘吸尘。

  他轻轻说:“我叔父这样还能熬多久?”

  卞琳黯然回答:“十年,廿年,三十年,连医生也不知道。”

  “什么?”

  “人生至多磨难。”

  “这么说,在适当护理下,他可以活至耄耋。”

  卞琳说:“纪和,他把你当纪泰,你就暂时做纪泰吧。”

  纪和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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