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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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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寄到艺雯家中,没有回音。 纪和出发那日,她还没有回来。 在飞机上,纪和盹着,鼻端闻到艺雯头发上玫瑰花香氛。 他惊醒,飞机引擎轰轰,他自比乡下人,从来没有搭乘过长途飞机,有点彷徨。 他怀疑行李带的太多,打扮老土,而且,英语不够标准。 他已经开始想家。 邻座都是年轻人,男女一式穿运动衫裤球鞋,自由自在谈笑下棋玩电子游戏。纪和觉得自己又老又丑。他一路上假装睡觉。 只听得身边两个女孩闲聊,一个这样感叹:“人在失恋后应当即时死亡,像对头撞车,像心脏中枪,根本毋须苦苦存在。” 另一个答:“世上最残忍之事,莫过于被人抛弃后第二天还得爬起来。” “还得若无其事上学考试,稍有松懈,社会第一个不饶你。” 两个年轻女生渐渐静下来,终于盹着。 纪和轻轻睁开双眼,那两个女孩脸容皎洁稚嫩,只得十七八岁模样,谈到失恋,到是头头是道。 纪和突然想起母亲,他看着他肤色逐年变黄,失去光泽,通常紧绷着五官做家务,有时还咬紧牙关,生活逼人,尤其欺侮女子。 稍微自私的老妈都会把儿子留在身边。 不久前一位同学考到奖学金往英国留学,他老妈恳求:“小弟,可否不去,你此刻往太古工作,月入万元,你父做了一辈子,不过六千,可否留下帮助家计。”那不孝的同学还是头也不回的走了。毕业后在伦敦生根落地,娶妻生子落籍,再也没有回过家乡。 一行年轻人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四个座位紧紧相连,挤足十多个小时,十分暧昧,是种奇怪的缘分。 纪和的腿较长,越来越不知往何处放,正在彷徨,飞机降落。 一件不知什么掉下砸到纪和的头,噗地一声,他额角生痛,也无人道歉,挤乱中,他走出飞机舱。 这庞大飞机场共有五万九千名员工,比许多小镇还大,纪和有点失神。正在踌躇,他看到自己名字:一张纸牌上写着“纪和”二字。 纪和如释重负,他连忙走到字牌面前。 司机模样的中年人看见他,一呆,惊喜地说:“大官,你回来了,我不知你今日返家。”他也认错了人。 可是,他们看到纪泰那样高兴,由此可知,这位兄弟人缘不错。 纪和笑着指指字牌:“我是纪和。” 司机连忙意外说:“是,是。” 他老马识途,带人客走出飞机场。 纪和用电话与母亲报平安。他站在两个金发少女后等车,他俩像没穿外衣,一件胸围在脖子后打结,一条超短小裤子只得一点点。纪和不敢逼视。 车子很快驶近。司机对他说:“我们现在回家,你先休息一会,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纪和连忙说:“你别客气。” 司机笑笑,“你与大官一般谦和。”纪和不禁渐渐喜欢纪泰,他是少主,对下人和气,真正难得。 车子驶上山,居高临下,可以看得到海,纪和心头一宽。 海阔天空,他内心对艺雯的歉意不禁淡却几分。 车子驶入私家路,司机指向山下一群建筑,“那边便是列德大学,大官有时跑步上学。” 这么近,多么方便,叔父待他十分周到。 女佣迎出来取行李。 司机说:“学生衣着随便,很少穿整套西装。” 一句话提醒了乡下人,纪和心中感激。 小小洋房,布置并不豪华,但是十分舒适,客厅厨房都十分宽大,他俩的寝室在楼上,纪泰拥有很多运动器材,从雪橇到潜水用氧气筒都有,还有一座练搏击用的木人椿。 纪和忍不住对着椿柱做几下自由搏击。 他转头问:“纪泰不在家?” “他在夏威夷群岛。”司机出去了。 纪和推开他的房们,只见到大玻璃窗外海天一色,走出露台,看到红泥盆里种着棘杜鹃,艳红色成千上万串花朵随栏杆垂下。这是另外一个世界,他要利用这机会好好见识学习。 回到房间,看到案上放着一壶冰茶,三文治与蛋糕。 他喝了柠檬茶,倒在牛仔布床褥上,忽然觉得极之疲倦,他睡着了。 先是梦见妈妈,他揉者她肩膀,帮她按摩。妈妈转身过来,变了艺雯的面孔,他嗅到她的发香。“艺雯,你不再生气?”艺雯握着他的手流下泪来。纪和心如刀割。忽然,她的肤色变化,高鼻大眼,金色长发,她不是艺雯,她是一个高加索女郎。纪和惊醒,天色已暗。 女佣问:“可要吃晚餐,吃鱼还是牛肉?” 他随口答牛肉。 没想到墨西哥女佣好厨艺,一块T骨牛排做的香滑可口。 他淋浴后再试图联络艺雯,她的电话电邮全部不通,看样子已经换了号码。 如此麻烦就是为着避他。 他再打到她公司去,接线生答:“艺雯已经辞职。”不知真假。 纪和只得写信。 如果信件打回头,那时再说吧。 假使艺雯也可以一起来就好了,可是,他的父亲并不是纪伯欣。 他这样写:“这里房屋街道比例都大的多,怪不得大块头也多,动辄两百多三百磅……空气很好……”已觉辞穷,“很想念你,希望你也在这里。” 纪和颓然。他托着头正在烦恼,忽然有人偷偷掩进他的房间。 他刚乡回头,已有人用双手蒙着他双目。 “猜猜我是谁!” 美女,毫无疑问,双手柔软轻悄,声音嗲糯,说的是英语,鼻端传来一股栀子花香。 “纪泰,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她把面颊贴上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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