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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和是一个十分普通的年轻人。

  他性格平和,相貌端正,读书成绩优异,中学与大学全靠奖学金,自校园出来在政府机关当文员,收入稳定,已经有要好的女友。他与寡母罗翠珠一起生活,自从找到工作,家庭收入宽裕,电器更新,地板与墙壁重新刷过,家居十分舒适,母亲双眉的哪个结也渐渐打开。纪和同自己说:否极泰来,以后有安宁日子过了。像所有年轻人一般,工余他与女友艺雯上山兜风,喝杯啤酒,看场电影,到东南亚旅行,其乐融融。最近一次到京都,旅途愉快,纪母误吃一种生鱼,忽然全身发起风疹,艺雯小心呵护,到药房打手势买回镇痒剂,可见婆媳关系必然和洽。纪和生活平静,愉快,泰半是因为知足常乐。这样到老,又有什么不好?

  一日,他如常下班回到家里,脱下西装外套,小心挂好,松脱领带,喝母亲斟给他的菊花茶。

  “小和,我有话同你说。”

  纪和笑,“我最怕妈妈这句开场白,通常是责骂的前奏。”

  罗女士也微笑,“今日工作好吗?”

  “天天都一样,没有惊喜,邻居老陈仍然唉声叹气,小刘到处约人赌马,李小姐下个月结婚。”

  “艺雯会来吃饭吗?”

  “她得替弟弟补课,那小男孩不大用功,十字军四次征东读了半年还未搞清楚首尾。”

  “小和,我有话说。”

  “妈,你请讲。”纪和握着母亲双手。

  “小和,倘若你有升学机会,你可愿接受?”

  纪和只觉奇怪,母亲从来不管他的学业,这下怎么忽然提起,况且他已经大学毕业,还升到什么地方去?

  他睁大双眼。

  “小和,有一个奖学金,可送你到美国读法律,这样好机会,你莫错过。”

  纪和不出声,他听出许多蹊跷。

  什么奖学金,母亲从何得知他有兴趣法律?

  他忽然冲口而出:“不!”

  他到冰箱取出啤酒对着瓶口喝了几口。“我不去。”他母亲看着他,“你还未知详情。”

  “我不会离开你,我也不会同艺雯分手,我心已散,不再想应付各级考试。”

  “没出息!”

  “况且,美国法律制度同本市完全不一样,在彼邦毕业,永远留在彼处,那怎么适应。”

  “男儿志在四方1”

  “我现在有什么不好?”

  “十年后至多升到高级文员,浪费人才。”

  “妈妈,是谁提供的奖学金?”他忍不住问。

  “你叔父。”

  呵,是他。

  是有这样一个叔父,是纪和亡父的堂兄弟,父亲叫纪伯健,他叫纪伯欣。可是两家并无来往。

  过年过节,会差司机送饼食及水果来,一次母亲要做手术,他又推介医生,负责医药费用。

  纪和上门道谢,他只让纪和陪他下了一盘棋。后来纪和归还债项。如此而已。

  成年之后,好久不见。

  “那是极庞大一笔费用。”

  “他愿意负担,他想你拥有较佳前途。”

  “我乐意做一个小文员。”

  他母亲只是笑笑,“也不是没有条件的,他有一个儿子,与你差不多年纪,也在西岸列德大学,成绩丙等,几乎不能毕业,你得帮他补习。”

  “食宿费用又如何?”

  “住在他家,另外付你零用。”

  “妈妈,无功不受禄。”

  “也不算无缘无故,一家人,他是你叔父。”

  “我不去,我走了谁照顾你。”

  罗女士仰脸笑,“你未出生时,又是谁照顾我?“

  纪和握者母亲的手,“现在不同,现在有我。”

  “读个专业资格,你子女也有前程。”

  “妈想得太远,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考虑一下,如有决定,要即时告诉艺雯,莫耽误人家青春。”

  “她会等我。”

  “千万别叫人家等。”

  “她会等我。”

  罗女士重复:“不要叫任何人等,也不要等任何人。”

  “妈,你不喜欢艺雯?”纪和十分意外。

  “我想你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免得你一日钻在床底下,还说人家不肯出屋。”

  纪和发觉母亲言谈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他也够倔,继续说:“我不去。”

  第二天,他照常上下班,可是耳边象有一个小小声音对他说:“去,出去看看。”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阔,海有多蓝。去与洋人一起生活,吃喝聊天吵架交朋友。最重要的是,去追求更多知识。

  一连三天,同事的对话都变成嗡嗡声,纪和不到听的清楚。

  天阴下雨,马路上所有污垢与垃圾都泡了出来,肮脏不堪,有一股压抑隐约的臭味。

  从前,有人揶揄说这是都会里钱财的气味,今日,经济情况大不如前,臭就是臭,脏即是脏。

  艺雯发觉男友比平日更加沉默。

  “为何异常?”

  纪和终于忍不住,“有一件事……”

  他缓缓说出来。

  讲完之后,咖啡已经凉了。

  艺雯静静聆听,一直低下头握紧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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