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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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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带着小琪去午餐,她坐在我身边一刻不肯休息,不是倒翻了水,便是把调羹丢到地下,看着我这个两岁半的女儿,觉得她非常的不体面,不能出大场面。 她说:“我要到地上去走,我要去!” 我低声说:“如果你敢走到地上去,回家我打你!” 小琪听说,马上嘴巴一歪,要哭。 我低声恐吓说:“你哭,一会儿爸爸来,我告诉他,看你怎么办!” 谁知道她干脆嚷起来,“爸爸,爸爸!” 我把她拉过来,“好了好了,吃冰淇淋,你看,大家都在看你,人家要不高兴了。” 小琪拿起调羹,把冰淇淋糊了一脸。 我叹口气,等健来吧,他怎么老迟到?怎么老不守时?约好两点,现在都两点半了 抬起头,看到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埋头在看一本杂志,桌子上放着啤酒,她在抽烟,姿势很熟练。穿一套浅灰色的毛衣。 我想,我可不能再穿这种衣服,小琪一叫抱,她的皮鞋往我身上踢,全身打扮便宣告完蛋。人家,人家怎么一样?人家是自由的,人家可以抽烟、喝啤酒,有看不完的杂志,有去不完的夜总会。 小琪又叫了起来,“我要喝水!我要喝水” 我们对面那女子抬起头来,看了小琪一眼。 我难为情地把水杯递给小琪。 她笑了,那个笑容看上去好熟。对面的女子站起来,她问:“是美琪吗?” 我看着她,她认识我?我愕然。 “美琪,你怎么了?我是亚咪,你忘了?”她笑。 “阿咪!”我震惊的说:“赵阿眯!”我想起来,是的,错不了。“怎么在这里遇见你?”我笑,“你不是到英国去了?” “总也得让我回来吧,”她笑,“你要是做了移民局局长,咱们就糟了,一辈子也别回来。” “毕业了?”我问:“多么快便三年,口子像飞一样。” “嗯。”亚咪点点头,“一眨眼的功夫,日子过得不知不觉。” “外国的生活很好吧?”我问她。 “嗯,”她问:“这是你女儿?”她看看小琪,“好可爱!” “还可爱呢,”我都不愿意多谈,“可爱什么!” 她索性坐到我们座位上来,“让我看看你,美琪。” “看什么,”我有点忸怩,“老了,胖了。” “你如果老了胖了,我还不是一样?我们是同年的。” 我看看她,她哪里有变!太时髦了,以致我不敢认她,淡灰色的毛衣紧紧贴在她身上,长裤灰色的皮靴子藏在裤管下,是我最向往的打扮。 她的头发中分,长长垂在肩上,乌亮漆黑,脸上淡妆,成熟而美丽。最主要的是,以前我记得阿眯是个飞扬跋扈的女孩子,在今日,她却又温柔又大方。 我说:“你不一样,你总是走在时代尖端的,不是吗?” “你结婚多久了?”她问我。 “你走了一年,我就结婚了。”我说:“你现在是硕士了吧?”我羡慕地看着她。 “有什么用?”她笑:“还不是做一份牛工。” 她把小琪抱着坐在她膝盖上,小琪也奇怪,居然非常听她的,动也不动,静静睁着眼睛,听她说话。 “结了婚没有?”我问。 “没人要。”她笑。 她笑得那么爽朗。 刚在这个时候,健来了,他赶得匆匆忙忙的,看到我们,把椅子拉开来,坐下。 我跟他介绍,“这是我大学里的同学,赵小姐。” 我跟阿咪说:“我的先生。” “你好。”阿咪笑得很宽畅,但并没有伸出手。 健忙着抱过小琪,他没有站起来,总而言之,我觉得一切都是一团糟,不可能更糟了。 阿咪抬起头,“我的朋友来了,”她说:“对不起,美琪,我们再联络吧。”她自手袋拿出一张卡片交给我,“记得打电话来。” “好的,阿咪,再见。”我十分依依不舍。 她向健笑一笑,“再见,再见小琪。”她站起来向一个高大的外国男人迎上去,两个人很融洽的推开玻璃门走了。 健说:“那是谁?” “我不是说了吗?我同学!”我说。 “跟你其他的老土同学不一样。”他说:“她倒是很大方。” “人家到英国留过学。”我说:“你这老土,她站起来你也不站,又不说再见。” “我抱着小琪,你怎么了?”健白我一眼。 “人家会以为我嫁了个红番,”我说,心中不是没有气的。 “有这么严重吗?”健笑,“来,我们走吧。” “你为什么约在这里等?一杯咖啡就五块钱,能省就省一点吧。” “好了好了。”他叫来了侍者,“你有完没完?” 侍者说:“已经付过了,先生。” 我问:“付过了?是那位小姐付的吗?” “是的。”侍者笑着走开。 “走吧。”健抱起小琪。 “你真好意思!”我说:“叫一个单身女子请你一家。”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问:“好像又准备大吵一顿的样子,什么毛病?”他的脸挂下来。 我不响,跟在他身后走。 今天是他妈妈生日,我们买了礼券上去送礼。 健的家人拖大带小,坐满了一屋,我很沉默。自中文大学出来就嫁了健,那一年我找不到好的学校教书,私立中学只付那么一点,因为怀孕,所以干脆做起家庭主妇来,就这样过了三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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