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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他为难的低下了头,想了一想,然后从裤袋里摸出一只皮夹子,掏出了一张纸片,郑重地递给我。

  他说:“请问王太太,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我接过了那张纸,却是一张照片,我看了一眼,诧异的问:“咦,这张照片,你是从什么地得来的?”

  他兴奋的问:“你见过?”

  “自然。”

  “她是谁?我找她很久了!”男孩子的声音是快乐的,“你知道她在哪里?”

  我细细的看着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找她?”

  他坦白的说:“我喜欢她。”

  “你见过她吗?”我问。

  “没见。”

  “既然没有见过这个人,你怎么可以说喜欢她?”

  “呀,王太太,这说来就长篇了,我不介意再重复一次,但是希望你有耐心听。”他看着我。

  “请说。”我倒想听听他的故事。

  这么热的一个下午,除了午睡,还有什么比听故事更好?

  “请先把照片还给我。”他说。

  我把照片放在茶几上,他取了过去,拿在手中,细细的看着,当珍品似的。我真是惊奇莫名,看样子这张照片他很宝贵的呢。怎么一回事?

  他开始说:“我第一次看见这张照片,是在加州,美国加州柏萨典娜,一个朋友家中,朋友姓陶,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我不认得姓陶的人,在美国我们以前只有一家亲戚,是我嫂子的弟弟两夫妻,姓李的。这张照片怎么会到姓陶的人家去了?

  “没关系,反正这是两年前的事,我当时在加州理工学院念原子物理。”

  哦,还是原子物理学家,真看不出来。

  “偶然去陶家作客,没事做,大家便翻照相簿子,我看到了这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女孩子神采是那么好,马上吸引了我,我便问陶家她是谁,陶家说不认得,这照片是无意中得来的,夹在一大堆其它的照片当中,他们见照得很好,就顺手夹在照片簿里,没丢掉。”

  他歉意的笑,仿佛是怕我没听清楚。

  他的长腿伸在玻璃茶几下,握着双手,左手腕戴一只极薄的白金表,右手腕一条银链子。他隔一些时候便伸手去拨他那一头卷发,这个男孩子,风采是不可多得的。

  他说:“我一直追问他们,他们说照片是夹在姓李朋友的信里来的,他们大概认得她。”他叹一口气,“不过姓李的博士住波士顿,在东部呢。”

  这就是了,相信是李博士寄自己的照片给朋友,一不小心,把没相干的照片也夹进去寄出了。

  “我打听有什么同学在哈佛读书,可以请他去问,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笑了一笑,雪白的牙齿——“倒有一位同学的哥哥,他是哈佛研究院的,过来西部渡假,被我抓住了。”

  我忍不住,“他未必认得李博士。”

  “是呀,但是哈佛有多少中国人呢?想必有一线希望。”

  “说下去。”

  “同学的哥哥看了照片,说见过这个女孩子!他说有好几年了,她是李博士的亲戚,从英国去看他们,拍了好些照片,也一起吃过饭,那个女孩子很能说会道,相当傲气。有人要替她介绍男朋友,她就笑说:‘我是要嫁原子物理博士的。’你想想,王太太,我不是原子物理学生吗?”他天真的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女朋友,一直在找像她那种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没想到她也在等我这么一个人,这么凑巧。”

  我不作声。

  他说下去,“于是我问起李博士,既然是他的亲戚,他该知道她的地址。”

  我抬起了眼,“李博士搬走了,他回了香港。”

  “咦,你怎么知道的?”他惊异的问。

  我淡淡的答:“那是一定的,毕了业还留在外国作什么?”

  “是,”他低下头,“我没找到李博士。但是我要了这张照片。我只知道她在英国念书,”他笑了一笑,“英国说大不大,但到哪儿去找这个中国女孩子?我很头痛,我只晓得如果迟了,可能会失去机会。”

  “也许……只是照片拍得好,也许她真人不过尔尔,你怎么可以凭一张照片而——”我说。

  “我有信心。”他的语气的确充满了信心。

  我不以为然,“科学家总是一样的!”

  “王太太,你不喜欢科学家?”他问我。

  我笑了,我看着露台上太阳下的美人蕉,真绿得惊心动魄。不喜欢科学家?十年前,我多么想嫁一个原子物理学家!只是没有机会认得而已。

  “线索完全中断了,所以我只好暂时放弃,不过我还是托着陶家,有什么消息,就告诉我。”

  “陶家没有什么可说的,是不是?”

  “没有。可是当年冬天,我又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哈哈!”他很得意,“我在一个美国同学的照片部子一里看到了她!”

  “不会吧?”

  “怎么不会?那同学的照片是她哥哥寄来的,他弟弟与我找的人是同学!”

  “那同学叫什么?”我也好奇起来。

  “英国美国距离不远是不是?那同学的哥哥叫哈里,哈里麦嚣,我要找的女孩子是他们班上唯一的中国人,那还不简单,我一眼便认了出来,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倒在外国人身上得到了她的消息。”

  我说:“她叫什么名字?”

  “照片背后写着,叫段绢绢。”

  “啊。”

  “那是一张毕业纪念照,廿多三十个人一起拍的,然后每个人都在照片后签名,奇怪啊,她签的却是中国字,我一眼便看到了这三个字。”他重复一次:“段绢绢。”

  我低下了头。

  “多么好听的名字,”他向往的说:“我牢牢的记着,又打听了很多事,我知道她念的是化学工程,成绩很好,人很活泼,只是不大参加课余活动,毕了业大概是回了家。就只有这么多,我还想多问,那个美国女同学把我轰了出来,”他扮一个鬼脸,“不瞒你,王太太,那个时候我正与她泡,我老逼她说另外一个女人的事,她当然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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