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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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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先生笑说:“哈哈,度蜜月嘛,自然是来英国住上一阵子,婚后则住香港,好不好?我们两家,各得一子一女,简单之极,莉莉安自小被宠坏了的,遇上尊,不只是她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我那老妈连忙也高帽子套回去,“那里那里。阿尊傻里傻气,咱们以为他一辈子娶不了亲,现在……哈哈哈哈。” 一星期很快过去,潘氏夫妇心安理得,非常满意地回英国去了。临走直托亲家照顾莉莉安。 妈妈则跟我说:“无论如河,莉莉安一星期得来一次,让我弄些好吃的菜给她补一补。念医科多辛苦,女孩子独个儿住,那惨淡劲儿,也够她受的。” 我叹气。 莉也叹气。 戏演完了。 莉跟我说:“戒子还你。”她想把戒子脱下来,但一时紧,除不下,她说:“我回家用肥皂滑一滑,明天还。” “明天?”我说:“要利息的。” “尊!” “对不起。”我苦笑。“你喜欢,就带着好了,何必还呢?由此可知你是不屑。‘婚约’解除以后,我们还是朋友,戒子还不还,小事耳。” “你别误会我。”莉莉安说:“我——” “你不必向我‘报恩’,从此我们‘男婚女嫁,各不拖欠’,你放心,这件事我要是泄漏出去,叫我烂掉嘴巴。” “你在气我。”莉莉安说:“尊——” “我总得有点气,我年纪尚轻,不想这么快溃疡,你小姐包涵包涵。还有,你请回吧,我们之间的缘份到此为止,你不必再来。” “你赶我走?” “莉莉安,我哪儿敢做这样的事?别在无谓地方流连,你要办的正经事儿多着,多少男孩子在排队轮着你。” “尊,”她用恳求的声音说:“我可否在这里陪你一会儿?尊。” 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打击,我强笑说:“我跟你说过,莉莉安,你不必报恩,回家去吧。” 她走了。 半月来跟她相处,忽然分手,我恍然若失。梦里夜里尽是伊人的倩影。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已经深深印在我的脑中,我无法摆脱她。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 什么叫做爱?当你衣食住行全部不缺的时候,却为某一个人茶饭不思,这就叫做爱情。 奇怪,阳光同样和煦地照在我背上,教授同样地授课,莉莉安没出现之前,一切平安无事,我的心情如湖上之镜面一般,但是现在却烟雨蒙蒙。我也不知道何以莉莉安会引起我心中之涟漪串串。 一个人在爱情中是万分文艺腔的,原谅我肉麻当有趣,把鸳鸯蝴蝶派中可以用的言句全部用上了。 现在每天太阳升起来,再也带不起我任何的兴趣。一个人在路上走,寂寞如枯草,我顿时像老了十年般。 在饭堂中吃饭,老是盼望莉莉安会出现——怎么可能?除非她需要有人再扮演一次未婚夫,那么我倒是驾轻就熟的。呵,悠悠我心,非无他人,为子之故,沉吟至今。 妈妈不久起疑心——“怎么总不见莉莉安来我们这里?” “她那门功课有多忙,妈,你不是不知道。” 妈妈想了想,觉得也是实情。 我本要说,莉莉安潘是水远不会再来了,水远不再。 我跟自己说:会习惯的,慢慢便会习惯的,不需要过多久,她会淡出。将来儿孙满堂的时候,我会想起这段往事,甚至讲给孩子们听。 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 莉莉安像是消失在空气中。校舍大,数千学生通常见不到面。 但是有一日,正当我漫无心思地在吃午餐的时候,有一个女孩子“嗨”的一声坐在我对面。我抬头。是莉莉安!我几乎怀疑我眼花。“莉莉安!”我说。 “是我。”她把一只指环在手中把弄。“我终于把它脱下来了,”她说:“不好意思,让你等好久。” 我苦笑说:“我想念的不是这只戒子。” 她不响。 我问:“你怎么会瘦成这样?” “我们考试。” “考试也不该这么瘦!”我说。 “在这段时间内,我想了很多,尊。” “想什么?” “你与我。我与你。”她说。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想的?”我黯然说。 “我希望你别再提报恩这两个字,我又不在一百年前出生,动勿动要卖身投靠报恩,我只是想说,尊,如果你不厌憎我为人,我们或许可以约会——” 我张大嘴瞪着她。 她说什么? “你是好人,尊,帮我忙是为朋友捱义气,各人的作风不同,私底下你看不起我,嫌我不检点,我是知道的,你一直避着我,我也是知道的,但你可不可退一步想,或者我也有我的好处?” 她恳切的看着我。 我的运气回来了,我喜出望外,我—— “考虑一下,好吗,尊?” “考虑?”我站起来,“莉,我只有一个希望,希望你永远别把这只戒子脱下来,先戴着再说。每个周末母亲都问我你去了什么地方,简直逼死了我。” 莉莉安笑。“尊!”她紧紧握住我的手。 过去是过去,将来是将来,两件事不可混为一谈,爱情是心灵上交通,感应的流动。肉体的接触只是等闲事,这是我们摩登人的看法。 “莉莉安,看,这叫作缘份。”我说。 “是,是!我绝对相信。”她说:“嗳,明天是周末,我们上你家去好不好?上次那些桂花酒酿汤团,引得我馋死了。” “莉莉安。”我笑,“你是永远受欢迎的。” “谢谢你,尊。” “说:谢谢未婚夫。”我更正她。 我们一起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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