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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我低头看那个牛皮纸大信封,上面有大小的字迹注着:信三十封,照片七十张,各式卡片二十张。

  是姐姐的笔迹。

  信封没有拆开过。

  “你姐姐真的很恨你。”振元说。

  我不出声。

  他说:“你要检讨一下自己,是否平时有过份之处。”

  我默不作声,过很久我说:“也许是,也许我有点嚣张。我的性格比较开朗,朋友与约会都较多,所以看起来一切都比她顺利些,说话又不避忌,没轻没重,她恨我不止一两日了。但她若以为可以杀了我,那未免太痴心妄想,我也活了这么些年,凭她的能力,还不能够。”

  “你做了些什么,令她认为要毁你才甘心?”

  “我不知道,也许因为要嫁你吧,也许因我买了只金表,而她买不起,谁知道。”

  “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你也不必去研究原因,更不必理会公道是否在人心头,但她是你的姐姐,如不设法挽救这一段感情,未免可惜。”

  我说:“得失自有前定,我不觉得可惜。”

  “不在乎?”

  “怎么在乎呢?这么病态可怜的一个女人,世上可恨的事那么多,战争、强权、吃人者的思量、贫贱的老人,她都视若无睹,偏偏那么自我中心,认为我是她天字第一号敌人,发起神经,把所有时间用来恨我。奇怪,戴安娜王妃比我更幸运,她为什么不去恨她?”

  “你离她比较近,她认为她没有一处不如你,偏偏你运气那么好。”

  我无奈。

  “恨她?”

  “才不,我的恨要用在比较值得的事与人身上。”

  “你会恨我?”振元笑问。

  “也许。”我想一想,“如果你把这个信封里的内容全部看过,一桩桩来追究,我会恨你愚蠢,但我不会解释,这么浅白的事何须解释?为这种事计较的笨人,又怎么值得为他浪费唇舌?”

  振元送我返公寓。

  我把那只大信封顺手丢入垃圾桶。

  真可怜,姐会以为振元因此而抛弃我。

  她对于人性的认识太原始肤浅,她生活在广东爱情戏的情节中,甚至更坏,她以为每个男人都会似“碧玉簪”中之疑心鬼,一旦觉得妻子不贞,便要折磨她。

  姐自己没有能力使我痛苦,便假手小朱,发觉小朱能力有限,便假手振元。

  现在最后一下绝招已经拿出来,她尚有什么法宝?

  她自己。

  她会不会扑上来咬死我?

  我滑稽的想:也许我该练咏春拳来保护自己。

  我不怕死,只怕出丑。她一无所有,不要紧,我还得顾往颜面,不为自己,也为振元。

  我简直不是她的对手,唯一可以做的!不过是以不变应万变──无动于中。

  她一心等着我炸起来。

  我脾气不好,她知道。我没有涵养,她也知道。

  但是她低估了我的智慧。

  我如常地回家探望母亲,如常地谈论结婚的计划,并不是故意露一手,但她也足以知道,并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在我身上。

  这令她加倍难过。

  她以为我会同她大吵大闹,我没有。

  任何人都会想到这是因为我觉得她不值得的缘故。

  她更恨我。

  我与振元说:“我们不能在香港注册结婚,我怕她搞鬼。”

  “不会,她早已筋疲力尽。”

  这是很新鲜的说法。

  “很你这个麻木的人,实在划不来。”振元笑。

  “我麻木?是,很多人没想到我还有这一面。只字不提,使老姐以为她发了一场恶梦,她一手发起的噩梦,自己充一次主角,可是因为没有重要的配角,这场戏做不成,她白白化了个舞台剧浓妆,在台上干等了半天。”

  我大笑起来,自觉残忍得要死,真不是个好人,但有什么办法?我总得保护自己。

  过没多久,振元买下房子,作为新居,我带母亲去参观。

  我不怕姐会来放炸弹,她要是有这种胆色,早成为一个办大事的人。

  我竟在街上碰见小朱。

  他拖着一个女孩子。

  我心一高兴,立刻主动上前去打照呼,向他眨眨眼。

  那女孩子很清秀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纯情姑娘,比我更一百倍地适合小朱。

  小未见是我,一改以往的恨意,很愉快的为我们介绍。

  人就是这样。

  得到更好的,前头车就不计较了,淡忘。

  以后遇见唠叨的男女,一天到晚挂住谁谁谁十五年前对不起他,马上可以知道,这个人目前过得实在不怎么样,他的口角出卖了他自己的不如意。

  我过马路时转头向这一对摆手。

  如果姐也有个好归宿,就不会有精力来对付我。

  但愿所有的怨妇都找到如意郎君,天下太平。

  一直这样的盼望,一边又要防着老姐尚有什么更厉害的招数,又得筹备婚礼,忙着忙着,人就瘦了下来。

  一同去买睡衣,在精品店看到老姐在一角。

  她?

  她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她是国货睡衣的信徒。我简直不会相信她会考虑穿薄纱的睡袍。

  我暗暗注视她。

  她在挑睡炮,先看价钱牌子,再看款式,磨了很久,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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