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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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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七时街角 姐姐又出去了,花枝招展,最时髦的复古皱皱小波浪发型,齐耳长短,穿露背装最好,雪白的宽裙子衬鞋店刚刚出售的小圆头柠檬黄高跟鞋,她永远走在打扮的流行尖端,美得要命。 每天黄昏,吃完饭,约七时左右,姐姐便会出去,因为兆良哥在街角等她。 他们走了已有两三年,虽然母亲反对,虽然兆良哥那么穷,他们还是来往着。 因为母亲不喜欢他,兆长哥已很少上我们家来,他爱站在街角仅余的一间药房门口等,药房叫振兴,离远看去,在华灯初上时刻,店里堆着的各式货品,林林总总,瓶瓶罐罐,仿佛闪烁如所罗门王之宝藏。 我一向喜欢这间角落土多,你可以在他们那里买到任何需要的东西,包括陈皮梅与圣诞卡在内。 兆良哥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牛仔裤在那处等姐姐,在我眼中看出去,便已是天底下最浪漫的事。 有时候下雨,他忘了携伞,母亲会咕哝:“那个傻小子。”而我会同情地借故下去,给他一把穿洞的旧伞。 他不说什么,我亦不说什么。 而似水晶帘子般落下,亮晶晶点缀他年轻俊朗的面孔,而姐姐,他应该知道,即使在雨天,化妆穿衣也得一小时。 他、永远在那个时候那个地方等她。 等到了又该到什么地方去? 我从来没有问,这个城市这么挤这么脏,情侣可以到什么地方去?他同家人住,她亦与家人住。是到咖啡店?公园?抑或只是散步? 姐姐也许永远不会告诉我。 她只曾经说过,兆良哥的父母亦不喜欢她,“太冶艳了。年轻女孩那么全副精神打扮,心术不正。”姐姐学他们的口气如此说给我听。 照说培养感情的条件与环境都那么差,这段情缘注定要触礁,但不知怎地,情侣们永远是乐观的,过一日算一日,没有明天。 他仍然在那里等她。 “会结婚吗?”我问。 “唉,怎么结呢?”姐姐叹口气,“他那么穷。” “不是找到工作了吗?” “才四千块一个月,他的两弟一妹都要他帮助。” “他仍然替人补习吗?” “当然。” “可是他仍然有时间来见你。” “你这口气像他的妈,我是他生活的原动力,你明白吗?没有我,他什么都不想做。” 我做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啊,这样!可是,他是不是你生活的引擎?” 她沉默了一刻,秀丽的面孔在静态时如一幅图画,她终于说:“我不知道。” 我怔住。 “什么?”我问。 “我要下去了,他在等我。”她取过手袋,蹬蹬蹬下楼。 母亲看看她背影:“这就二十二岁了。” 我不响。 母亲说下去:“我不是嫌兆艮穷,而是嫌她明明那么重视物质生活,却偏偏自欺欺人,跑去与一个子儿都没有的兆良泡。” 我仍然不出声。 我是那么喜欢兆良哥,不忍在他面前或背后说任何坏话。 兆良哥是来替我们姐妹俩补习数学时认识的。 所以母亲常说:“略不小心,就发生这种事,再隔三年,人人都知道她是他的人,还有谁敢上门来?结果只好嫁他,有些女孩子最能吃苦,偏偏这个人又不是她。” 我微微笑。 姐姐已经很为兆艮哥吃苦,天天穿看高跟鞋在街上跑,他们到底去什么地方?兆良哥几时才会买一辆车子? 为什么他们要天天见面? 一天不见会发生些什么事?他们会不会因思念对方而死? 姐姐说:“你懂什么?” 我说:“我也二十岁了,你开头与兆良哥走的时候,比我还小一点。” 她骄傲的说:“我早熟。” 我一笑置之,早熟算是基么大买卖呢? 我看看腕表,“近七点了,还不去?” 她迟疑一下,“今天不去。” 我怀疑耳朵有毛病。这是风雨不改的死约,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没有一日不见的,今天是什么意思? “兆更哥不舒服?”我探头出去看。 那修长的身型早已站在街角。 “他在等你呢。” “小妹,麻烦你下去同他说一声,我今日不舒服。” “你不舒服?” 早已化好妆,穿好衣服,怎么可能? 我立刻意味到什么不妥,一阵悲哀袭上我心头。 栽说:“我才不会为你撒谎。” “那么由得他站在那里等到天亮。”姐姐有点急躁。 “你没有空,又把他叫了来干什么?” “跟你说,你不会懂的。” 我很生气,开门下去。 兆良哥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一脸欢喜,及见到是我,有一丝意外,沉默寡言的他并不说什么。 我低声说:“她说她不舒服。” 兆良哥立刻明白了。 他苦笑。 我轻轻问:“每天非见过她不可?” 他点点头,仰起头,看着远处。 “非得见过她才能安寝?” 他又点点头。 “才吃得下饭?” 他微笑。 “这便是爱情?” 他转头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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