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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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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左英笑起来的时候,比以前多一丝苦涩。 她仍然寄情于她的美服,秋季正式来临,她的花销也不在话下,数千元一双的猄皮靴子尽往泥斑中踏下去。 心理学家对这种表现会有话要说吧。大抵是心底空虚的缘故,同时也爱美。因为不爱美的女人多数嗜吃,或是嗜搓麻将。 我仍然那件T恤与粗布裤、球鞋,冷不过了,顺手抓左英的毛衣穿。 那日我自超级市场出来,因买到一条上好中柳,非常喜孜孜,体重刚减掉三磅,裤子有些儿松,今晚可以与左英大快朵颐。 “琪!”有人叫我。 我站住,看清楚,开头印象有些儿模糊,随即想起来,“何永忠”是左英的未婚夫。 “上车来。”他说。 我在嚼口香糖,手中大包小包,但是,妈妈自小教我,不要上陌生人的车子,因此我只是微笑。 “你这人。”他说:“吃杯茶可好?” 我说:“下车来,转角有茶座。” 他没奈何,把车子胡乱停一个地方,随若我走。 我猜他也有痛苦的过渡期,大概想找个中间人诉说几句。 和他坐下来,我叫杯矿泉水加冰,点起一枝烟。 他说:“你整个人像矿泉水,剔透玲珑。” 我笑,“过誉了。”过数日他同我不和,就会说我似枝香烟,又臭又致癌。 人便是这样,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看清楚后一切处之泰然。 “最近好不好?在许多杂志上者到你的照片。” 我自嘲说:“照片沦落在那等周刊上,万劫不复,我们为生活这种大前提,无话可说,一些良家妇女亦趋之若鹜,未免奇怪。” “你是个很朴素的人。”他点点头。 我微笑,等他说入正题。 但是他没有提到左英,仿佛过去便属于过去,既往不咎。我暗暗吃惊,他城府比我想像中深许多。 我见一小时过去,便说:“时间到了,我要回去操作。”提一提手中的食物作料。 “谁娶了你,真是福气。”他说。 我摇摇头,“娶妻子,自然挑个貌美与天真的女孩子。像我,太冷淡太彻底,没有味道。” 他很聪明,自然知道我在称赞左英,看看他有没有转弯的余地。 他立刻说:“早三十年吧,早三十年流行发个洋娃娃回家,如今男人找对象泰半似找生意上的拍档,要精明能干,可助一臂之力的。” 我明白了。 我们道别。 大概是那日来我们家,看到左英那种排场而吓退了吧!全部收入穿身上,又并不是一位有嫁妆的小姐,难怪算盘精刮的何永忠要知难而退。 以前的男人喜欢说:太太穿得好是丈夫的面子,现在的男人泰半不要这种面子,很实际。 那日我做晚餐做得特别落力,使左英饱餐一顿,下意识我同情她,要补偿她,即使是一顿饭也好。 她说:“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是不是要赶我走?” “赶你走?我找谁说话?一个人住怪闷的。”我坐沙发上抽烟。 “你怕闷,”她说:“我则是负担不起。” “开玩笑,现在房子那么便宜,你大小姐现金拿出来,怕都能买一幢。”我笑。 “我哪来现金?” 我呶呶嘴,“全穿在身上了。” 她不出声,哑然失笑。 我劝她改变作风,“一买回来一文不值,不喜欢房子,也可以置首饰、黄金、股票,什么都比穿掉好。” “咱们就是靠这些衣服撑着,一不穿名牌顿时没了身份。” “撑得太足真下不了台,现在还来得及。赶明儿你还穿十五万美元一件的狄奥明克呢! 这些事又没有底,女人身边没有点钱是不行的。” “又不是我一个人这样。” “人家哪里舍得,人家是充的,嘴里名牌长名牌短,有胆子吹牛说跑到圣罗兰店去打听行情,但实际上穿的是本地货,还拿着本地设计到住家小裁缝去复制呢,你听这些女人!” 她不响。 “我不劝你了,免得说我婆妈,像个海员的妻子,把钱拿去定期存款。”我按熄烟。 左英笑,“我知道你为我好。” 再次遇见何永忠的时候,我认为事有蹊跷,不可能这么巧,他是来碰我的。 我做完表演,换了衣服,但没下妆,他叫住我。 “看表演?”我明知故问。 他不置可否,“喝杯茶?”他微笑问。 我把放杂物的大袋往身边一放,他替我叫矿泉水,牌子都不错,好记性,这种男人受欢迎。 他细细打量我盛装的面孔,“奇怪,仿佛两个人似的,比没化妆时足足小十岁。” 我笑起来。“那意思是,现在皱纹满面?” “不,现在像牡丹花。” 我又笑,这种话,肉麻管肉麻,听在耳朵里,照样的受用,我为自己解嘲:我也是女人呀! “琪,如果我约会你,你会不会答应出来?”他一本正经的问。 来了。我知道不会是偶然的。 我摇摇头,默起一枝香烟。 “为什么?”他失望,“我已经同左英分手了,自那日遇见你之后,我没再见她。” “感情很奇妙,”我说:“你不是我喜欢的那种男人。” “什么?”他诧异:“你喜欢什么样的人?” 他太有自信了,像是大倩人,随便在秋香队里一点,咱们就前仆后继的上前。男人光是有这个意识就不好。 “我喜欢比较淡一点的人,跟我自己相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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