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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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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孙脑子有点生锈,想不起这个人,“请问王先生是哪里的?” “我们在享汀顿公园见过一次,后来在东方成衣电脑部看到你,在电梯中寒暄过,记得吗?” 南孙在家休息了几天,睡足了,精神比较松弛,因此笑问:“我知道,你是那牵大丹狗的青年。” “那条大狗不是我的。” “多巧,奇勒坚也不是我的。” “那是你阿姨的,是不是?” 南孙惊异了,“你怎么知道?” “后来我在公园,又见过她几次,我们谈得蛮开心,可惜她没有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南孙笑了几声。 “贵公司也不肯把你住宅电话公开。” “那后来是怎么找到的?” “我苦苦央求公司电脑部主管蔡小姐。” “啊,她。” “蔡小姐说,假期后你要到孙氏上班。” “已不是秘密了。”南孙知道蔡小姐说的断不止这些。 “放假也没有出去走走。” “哎,乐得坐家中享清福。” 他那边迟疑一会儿,千辛万苦找来的电话号码,不舍得一时挂断。 南孙则很久没在电话中漫无目的地闲聊,感觉新鲜,像是时光倒流,回到少女时代。 “人山人海,不晓得往什么地方挤。” “外头人来到本市,都这么说。” “你虽是本地人,我保证你没有挤过年宵市场。” “太大的挑战了。”南孙笑。 “今晚我来接你如何,我不会轻易放弃。” “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情形,我要陪祖母,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 “府上可方便招呼客人?” “舍下地方浅窄。” “你们都这样说。” “或许开工时一起用午饭?” 王永正轻笑,他当然知道南孙在推搪他。 “我稍晚再问候你。” “欢迎。” 南孙放下听筒,伸个懒腰。 王永正固然是个好青年,但有什么是毋须付出代价的呢?南孙看着自己的怪模样,不禁笑出来,她穿着不知年膝头部位已经爆裂的牛仔裤,父亲的旧羊毛袜,睡衣上截当衬衫,嫌冷,扯过祖母的绒线围巾搭在脖子上。 她不是不想为悦己者打扮,但最悦她的是七彩电视,下班以后,她只贪图舒服至上。 当初遇到章安仁,世界还要美好得多呢,转眼间,他成为她生命中最丑陋的回忆。也许,过十年二十年,待她事业有成,经济稳定的时候,她会投资时间精神,再度好好恋爱一次,但不是现在,现在她决定做一些收获比较大的事。那人约是有可能,越要避开。 南孙想到美国一位专栏女作者貌若幽默,实则辛酸的文章:“回顾我的独身生活,像在森林中度过,盲目地自一只野兽的手臂传到另一只,不复回忆,最后如何与一个很多时候看上去似卷尾猿的人在一起,还领了婚姻牌照。我的恋爱生活不是混沌的宇宙,而是进化小径。我错了许多许多次,但同一错误从不犯两次,像一切进化论,我的也自底部开始……” 南孙曾为这篇报告笑出眼泪来。 章安仁不是不像一条蛇的。 一朝被蛇咬,终身怕绳索。 南孙觉得每个人都有负面,正面越美,观者越是担心另一面的真貌。 祖母说:“有人找你,为什么不出去?” 南孙笑着摇摇头。 “我可以叫戚姐妹来陪我。” 南孙拾起杂志。 “年轻人出去走走才好。” 南孙轻轻说:“我不年轻了。” 蒋老太太有点难过,她也知道,多多少少是为着她,南孙才牺牲了社交活动,这个曾经被她歧视的孙女,竟这样爱她。 老太太心中惶然。 南孙连忙说:“我替你拿南瓜子来,锁锁送的松子也甘甜。” 祖母低下了头。 “还有自制酒酿圆子,你看锁锁,自己不过年,却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走。” “若有机会,要好好报答朱小姐。” 南孙说;“锁锁是那种难得的全天候朋友,”也不管祖母听懂没有,“我成功,她不妒嫉,我委靡,她不轻视,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傍晚,电话铃又响。 蒋老太太说:“若果这是找你,不妨出去,孙姐妹就要来了。” 南孙苦笑,现在还有生命不夜天,不贰臣,叫你不去,马上叫别人,谁没有谁不行,谁还害相思病。 老太太接听,谁知却聊起来了:“是,我是南孙的奶奶,你是北方人?很少听得一口这样好国语,行,我听得懂,我很好,谢谢你,你来约南孙?好极了,半小时后来接她,可以,可以,再见。”竟一言为定,挂了电话。 南孙瞪大双眼,“这是谁?” “一个叫王永正的年青人。” 南孙怪叫一声:“你代我答应了他?” “是呀,人家已是第二次打来了。” “但我要洗头沐浴化妆换衣服,三十分钟怎么够?” 祖母打量她,“这倒是真的,你自己看着办吧。”说罢回房间去了。 南孙先是颓丧地坐着,看着镜中蓬头垢面的自己,后来嘴角孕出笑容,当然不是为王永正,而是为祖母,人家祖孙一开头就有感情,她们却要等到二十余年后。 但,迟总比永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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