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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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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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