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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在他手中,如神笔遇着马良,没有丝毫阻滞,前两下,后一下,转驾驶盘,已经去到大路,接着一阵烟似消失。

  我把手插在口袋中,坐在停车位边,很久很久,心中空白,也不知自己想些什么,心灰意冷。觉得风吹上来有寒意,才用手臂抱住自己。

  车子回来了。咆哮数声,停止,那人下车来。

  这部车已像是他的多过是我的。

  “什么价钱?”

  我不起劲的说出一个价钱。

  “这么便宜?”他扬扬浓眉,“车子撞过?”

  “没有的事。”我说:“要不要随你。”

  “我要,几时交车?”

  “马上。”

  “文件在你身上?我马上为支票给你。”

  我说:“我不收支票,我只收现钞或本票。”

  “那么明天这个时间我再来等你。”

  我点点头,接过车匙。

  “这架车很久没有抹了。”

  抹什么鬼,主人都已尘满面,鬓如霜。

  “车是淡黄色的。”我说。

  我上楼。

  很决心要卖掉它,有种痛快的感觉,不愿意再有第二个第三个要主上来议价,麻烦死了。

  经过这件事,我整个人生观都不同,更不用说是区区钱财,我才不会为这个计较。

  以后日出日落,我再也不会似从前般孜孜努力尽心尽意地,黑白分明般做人。

  马马虎虎算了,我开始相信一切都是注定的,得到多少,失去多少,早有定数,再也不用花尽吃奶力气强求的。

  现在我变作一个旁观者,冷冷春着自己怀着一颗破碎的心,拾起碎片,逐块缝缀,啊!永远不复旧观,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我眼泪汹涌而出,不能抑止。

  明知哭了也是白哭,但还是哭了。

  第二日眼睛核桃般肿,只好用平光眼镜遮往去上班。

  傍晚天气开始热,令我想起意大利的初夏,空气中有橙花香,黄昏与德政坐路边吃冰淇淋,观喷泉,听音乐。

  这一切都过去了。

  我面孔上也很久没有笑容。

  我带备车子文件去卖掉它。

  它若有知,会不会伤心?

  那个陌生人听我说,与我到附近咖啡座去。

  他把本票递给我。

  我看一眼,折成很小很小一块,放进口袋。

  “当心不见。”他忠告我。

  更重要无可弥补的也失去了,这一点点小意思,谁会计较。

  我把一切签好字的文件交予他。

  他把车匙扣除下还我,我顺手把它扔进垃圾桶。他又去拾回来。

  在旁人眼中,他与我似一对赌气的恋人,而实则我们是陌生人。

  “这么漂亮的小姐,不应不开心。”

  我看他一眼,不出声。多事。

  “想想你已得到的。”他又说:“你拥有的庇佑已经不少。”

  我想,那是因为还没有到伤心处。

  我站起来,预备离开,交割完毕,多说作甚。

  他叫我的名字,我很诧异,为什么?

  他问:“我们可否做一个朋友?”

  我摇摇头,我不需要朋友,一个也不要,谁能为我但当痛苦?没有人,亲生的父母兄弟也不行,更别说是他。

  他说:“晦气的时候,不要一个人死闷死忍。”

  我冷冷说:“没想到你还会观气看相。”

  他问:“你可要听听我的故事?”

  我摇头,“每个人都认为他的故事是最动人最凄婉的。”事实未必如此。走投无路的女人到处找存身之所也能被当事人说成追求爱情。

  “心肠最硬的女人。”他喃喃说。

  这个疤面人意见系地多。

  “跑车里还有你的杂物,你都不要了?”他追问。

  “丢掉它,烧掉它,随便。”

  有人要烧我我也没折。

  “小姐——”他叫住我。

  他太多嘴了,我深深叹口气,为什么问这么多?他想知道什么?干么要探我内心秘密?我把手握成拳头,插进口袋中。

  “可否容我将杂物装进袋中,交予你。”

  “好好好。”反正转头我可以扔进垃圾桶。

  我只好随他回到车边。

  在后车厢,他拣出一只背囊,一只泄气的橡皮筏子、泳衣、以及一箱工具。

  在前座抽屉中有两只手套,一把梳子,一条围巾。在后座上有三本杂志一副太阳眼镜。

  我骇然。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当我死了之后,谁处置我的杂物?烧也烧不光呢,太可怕了。大概要从现在开始逐些扔,再也不添补,扔到七老八十,刚好赤条条去。

  这些垃圾,有些是我的,有些不是我的,我看着陌生人把它们塞进好几只大袋中,不表示意见。

  他交给我,我交给垃圾站。

  有什么好留恋的?

  六年的期待、青春、希望都付之流水,还说什么其他?

  我在香烟摊子买了一包骆驼,点看一枝深深吸一口。

  那么多人不愿戒烟,冒着健康受损之险,不外是因为想穿了,活到一百岁又如何,不如今日,目前,此刻争取一点实际的享受。

  长寿在大城市中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同样人们也早已不向往添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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