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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环笑了,“但那是值得的,对不对?”

  阿紫跳起来,“你怎么知道?”她也笑。

  “有时我也希望可以把班中那个欺侮人的大个子揪出来打一顿,或是试一试不交功课,或是学抽香烟。”

  阿紫问:“为什么不做?”

  连环低下头,“你不会明白的,我同你不一样,女孩子可以放肆点。”

  阿紫不甚了了,但是她问:“我们可是朋友?”

  “是的,香紫珊,我们是朋友。”

  连环与她紧紧握手。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辫子去了何处。”

  阿紫答:“我把它们剪掉。”

  “为什么?”又一个意外。

  “令他们难过。”香紫珊清晰地说。

  “他们是谁?”

  “爸爸妈妈姐姐。”

  连环摇摇头,“不,你不应使至亲伤心。你在世上所有的,不过是这几个人。”

  阿紫碧清的双目注视连环,她没有听明白。

  连环好奇地问:“你上学没有?”

  “两年级。”

  “呵,”连环赞叹,“功课好不好?”

  “我从来不做功课。”阿紫斩钉截铁地说。

  连环又笑,“你不介意的话,我教你做。”

  几年后,连环为这个承诺后悔千百遍,但当其时,他心甘情愿。

  这时阿紫侧起头,好奇地问:“连环,你为什么住在车夫的屋子里?”

  连环莞尔,“因为我是车夫的儿子。”

  “呵。”阿紫看样子很知道车夫只是下人。

  连环调侃她:“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阿紫重新打量他,然后肯定地答:“是,我们是朋友。”她转身回大宅去。

  这回连环有点感动,小小孩子倒是有真性情。

  第二天,他因另外一件事,见到了香氏大小姐。

  在心中比较一下,连环觉得他喜欢阿紫多过她姐姐十倍百倍。

  可是,连环失笑,香家大小姐又何用他喜欢或是不喜欢。

  那日清晨仍然下雨。

  连环走下小路,看见母亲一手打着伞,另一手提着书包,陪一个少女等车,这想必是大小姐了。

  连环觉得奇怪,本来一向车等人,从来没有人等车,后来才知道,车子进了水,打不着引擎,所以迟到。

  大房车终于驶至,只见那少女走向前,不小心一脚踩在水坑中,她立刻退后,撞在连嫂身上,连环眼见母亲脚步不稳,险些摔倒。那大小姐却还皱起眉头,犹自嫌女佣身手不够敏捷。

  连环目睹一切,不由得伤了自尊心。

  只见连嫂急急陪笑抬起伞遮着大小姐上车。

  连环默默转身,冒雨大步踏着水去上学。

  许多人不明白何以清贫弟子大半有出人头地情意结,不是当事人不会知道,受生活上细琐的折磨久了,若不是被它打垮你,就是你去打垮它。

  连环知道大小姐叫香宝珊,适才离远一看,只觉相貌亦长得异常秀丽。如听父亲说,她平时举止非常斯文有礼,但是没有用,经不起考验,一遇小事,原形毕露。

  沉默的连环想到母亲不知要受多少如此窝囊气才能算一日,更加沉默了,

  那天放学,雨停了,连环走到大宅门口,去查看何以阶下会积水。

  他仔仔细细沿着石阶探测一轮,发觉阴沟被落叶野草淤塞。连环立刻动起手来,清除一番,一下子水就流得干干净净。

  他一头汗,正想回去洗手,却听见有人问:“你是老连的孩子吧?”

  连环转过身子,看到一位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便知道是此间的主人香权赐。连环当下不卑不亢地叫声香先生。

  香某点点头,问他名字年岁。

  连环一一作答,然后说:“香先生如没有事我先走一步。”

  香氏十分和蔼。“老连有个好孩子。”

  连环笑笑。

  他义务通渠,乃是为着母亲,不是为了旁人。

  老连放工回来兴致勃勃,同妻子说起东家怎么样夸奖他的儿子。

  连嫂忽然明白了,看向儿子。连环与母亲的目光接触,笑一笑,连嫂忽觉心酸,是为着早上那一幕吧,竟被小孩看见了,替香家的女儿打伞,被嫌不周到,自家的孩子却淋雨上学,还要照顾大人,一样的年纪呢,不同的环境,奈何。

  连环摊开功课,沉迷其中,不知有否意图寻找他的黄金屋与颜如玉。

  也许他还年轻,不及想到那么多。

  连嫂无限怜爱地看着儿子,希望他有朝一日,飞脱出去,做自己的主人。

  连嫂的生活经验有限,她不知道,人其实很难真正自由,锁住人的,往往是那人自己。不知不觉,我们不是做了感情的奴隶,就是事业的婢仆。

  连环功课认真,不过是为做好本分。学生本分是勤奋向学,做不好他会羞愧。

  不知不觉,他早已背着这个枷锁。

  世上没有真正自由的人。

  秋尽冬至,连嫂正准备过节,忽然主人家来传车夫:“二小姐发烧,要进医院观察。”

  连嫂愕然,老连满以为放假,一早出去会友,恐怕要待下午才能回来。俗云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老连长驻候教,从不偷工减料,今日要紧关头,他偏偏不在。

  连嫂急得团团转,连环忽然站起来,“不如我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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