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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你总不能躲一辈子吧?”他问。

  这种话常常触动我心境。

  美眷进来找东西,东翻西掏。

  “你找什么?”我问。

  “我记得有好几副扑克牌在这里。”

  “这是我放剧本的抽屉!”

  “你这书房,八百年也不用一次,”美眷笑,“干脆开次家庭革命会议,改作麻将房算了。”

  我跳起来,“你说什么?”

  美眷向表兄眨眨眼,“你看他,刺激得那样儿!”

  她取到扑克牌施施然而去。

  气得我。

  “美眷始终是个孩子。”表哥说。

  我说:“自从我娶她那日起,她就没有长大过!”

  表哥默然一会,说:“这是一个很强大的控诉。”

  我说:“你说不是吗?你看看她那个样儿!”

  “当初你爱上她,也不过因为她那个样儿。”

  “但是社会成熟了,她身边的人成熟了……”我住了嘴,“麻将房!”

  “最近你心思格外不宁。”他看我一眼。

  “是的。”我说,“天气太热,事情太多太忙,或许我已经老了,受不住刺激。”

  “什么刺激?”

  我反问道:“我不明你指什么。”

  “任思龙的刺激?”

  我“霍”地转了身,“你说什么?”

  “任思龙。”表哥的声音像毒蛇般嘶哑。

  我默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明白?你与任思龙之间的矛盾与冲突?”表哥说。

  我愕然,“我与任思龙?”

  他缓缓的点头。

  我异常的不安。“你疯了,你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不一定是别人的喜爱,你太念念不忘这个女人。”

  “是我,还是你,还是我们?”

  我勉强的笑,说:“表哥,你喝了两杯来是不是?”

  客厅中的客人在轰然大笑。

  他点点头,“或者我是喝过酒来,你既然不愿意提,就永远沉在你心底好了。记得你是有家庭的人。”

  他站起来走出去,关上门。

  书房里一片黑暗,一盆茉莉在放出香味,神秘的幽静的,我有种中蛊的感觉。

  天忽然下雨了。

  一连好几天都是雨天,地上被洗得干干净净,几乎没长出青苔来。

  下班时候分外难叫车,福士进了车行。

  傍晚时分都是满座的计程车。我站在街角过了半小时的迎送生涯。

  一辆白色的雪铁龙戴安飞啸地经过我身边,忽然又倒回来。

  车窗是深墨绿色的,瞧不见司机。

  车门却被打开,是任思龙。呵她那张脸。

  她白腻中而带青的皮肤已晒得微褐,紫色的眼影。

  雨哗啦哗啦落下来。

  她并没有开口邀我上车,但是打开的车门,眼睛中的色彩,我觉得这是许仙与伞的故事。断桥下一个下雨的日子,一个穿白衣的女子,书生找到了他的怨孽。

  后面等得不耐烦的车子按起喇叭,我连忙上车。

  任思龙熟练地把车子转一个大弯,朝我家驶去,她似乎知道我住在哪一头。

  我说:“在落阳。”

  她点点头。

  书生的毛病是想得太多,做得太少。

  有时候也说得太多。

  “戏拍完没有?”

  “还没有,外景下雨,改日子,不过快了。”

  “你有那么长的假?”

  “没法子,一边上班一边拍。”

  “没想到你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看到以前接触不到的东西。”

  我觉得很吃力,这是我要说的话吗?恐怕不是吧。

  清一清喉咙,我问:“吃晚饭没有?”

  “没有。”

  “你一个人住?谁做饭?”话题比较像样了。

  “随便吃什么,有时候一个人出去吃。”任思龙的声音很平淡。。

  “父母呢?”

  “在美国。”

  “我记得你滑水滑得极好。”我说,“印象深刻得很。”

  “好?不会吧?”她说,“马马虎虎,我那个剧集里有一场滑水,所以加紧练一练。”

  车子在我家楼下停好,我问:“如果我请你上楼与我们一起吃晚饭,你会赏面吗?”

  她笑起来,“我才在想,今晚这一顿怎么解决,现在可有完美结局了。”

  我说:“欢迎欢迎。”自觉声音十分空洞。

  “你怎么没开车?”她问我。

  “车子让美眷撞了——前面一辆大货车,她跟得太贴,煞车来不及避,车头灯全部毁掉。”

  “很危险。”

  “是。”

  我按铃。

  带女客回家,要先按铃,尤其是未经事前通知的女客。

  美眷亲自来开门,看见任思龙,她很意外但亲切,这是美眷的好处,她虽然把她的客人当我的朋友,家中高朋满座,但是我的客人她也一样欢迎,招呼得舒服熨帖。她是个好太太。

  “今天我们吃烧鸭粥。”美眷说,“思龙你不介意吧?再炒点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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