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两个女人 | 上页 下页


  这是资料组向心理医生请教来的结论。

  一定是有根据的,这个女人无穷无尽地穿着白色。在香港这种脏而热的天气中,她那身衣饰是奢侈品,这可恨的女人不配白色。

  那天下班我对妻说:“我差点被她气死。”

  美眷说:“哪里有这么严重,你又不是天天见她。”

  “是呀,我并没有天天见她,幸亏如此,不然我早就把她宰掉了。”我气愤的说。

  “她或许是洋派作风。”

  “洋人唬不倒我,八国联军时期早过去了。”

  “让人家知道你与一个女人吵架,多难为情的。”

  “或者是,但我不在乎!”我说,“反正一开始就翻了脸。”

  “扬名,小宇要去报名参加童军,你不反对吧?”

  “不反对。”我说,“奇怪,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女人。”

  “小宇的默书之差……扬名,你有空说他几句。”

  这样的女人,发狂似的爱工作,排挤同事,完全没有女人味道的。

  美眷说:“……写三张支票,寄到政府……”

  这样的女人。

  “扬名,三姨下星期三生日,在庆喜楼请客,你有没有空?”美眷说。

  “星期三?你明天打电话去问问玛莉。”我说,“我也不知道。”

  “真好笑。”美眷嘀咕。

  日日上班下班,并没有大事。

  很快便到星期三,我们赴三姨的宴会,照例是打麻将谈天,美眷有归属感,马上坐下来参加雀战场。

  我与她表兄闲谈。

  表兄说:“贵公司有没有一位任思龙小姐?”

  我本来很平和的,听了马上一惊,“你认得她?”

  “是。”

  “你是怎么认得她的?”我像踏入了噩梦场。

  “朋友介绍。”表兄笑笑,他是一个温文尔雅型的男人。

  “她任营业部经理。”我说。

  表兄感叹,“太能干了,我们约会过三两次,我并不认为我有希望。”

  “你约会过她?”我恐惧地张大了嘴,“表哥,你不是说笑吧?”

  “为什么?”他诧异的问。

  “这女人……”我用手抱住头。这个可怕的女人。

  “我今天还约了她来呢,”表兄说,“她答应我到一下就要走的。”

  “她可知道我是你亲戚?可知道我老婆是你表妹?”

  “她知道,我跟她提过。”表兄看我一眼。

  “她怎么说我?”

  “她说你主观很强。”表兄答。

  “我?我主观强?”我苦笑,“我为五斗米,腰己折断了,在这里,她还说呢。”

  “真巧,贵公司真是人材济济。”表兄笑。

  “你觉得任思龙怎么样?”我问,“坦白的说。”

  “聪明、能干、漂亮、骄傲、幽默、义气——”表兄说。

  “我们是在说同一个人吗?”我反问。

  “怎么,你觉得不是?”表哥诧异。

  “我只觉得每次她进入写字楼,都像提着机关枪的盖世太保,而我们是移民、犹太人。”

  “别太过分!”表哥笑。

  我激愤的说:“早知道你认得她,我也不来了。”

  “她来了。”表哥站起来,迎上去。

  我坐着没动。她看到表哥,与他打招呼,把一个大红信封递上去,表哥接过。

  我的老天,她与表哥是什么关系,为什么百忙中抽空来这道贺?她不会成为我们的表嫂吧?

  任思龙穿一套白色的无袖丝衣服,手臂露在外头,我必须承认她给我高贵清爽的感觉,但她也使我打冷颤。我无法喜欢她。

  表哥把她带到我面前,我不得不站起来。

  她脸上的化妆已经褪掉大半,显然下了班直接到这儿。

  表哥说:“思龙,吃过饭再走吧,反正你也是要吃饭的。”

  “你叫一碟给我好不好?”她说,“我还要回公司赶工作。”

  “也好,虾子面好不好?”表哥问。

  她点点头。

  她看上去有种孩子气的倔强,头发放下来,但是用夹子夹着,那一头头发稠密得你不会相信,近发脚处是卷曲的。我可以肯定她只要笑一笑,她便会得到一打以上的男朋友陪她吃饭看戏消磨时间,但是她连笑都不肯笑,她神经质地工作工作工作,然后把她的同事也导致精神崩溃,这个女人。

  表哥说:“扬名,你招呼任小姐,我过去一下。”他走了以后,我们这里是死寂的沉默。

  终于我开口,我说:“不打牌吗?”

  “你呢?”她反问。

  “我不懂。”我说。

  “我也不懂。”她说。

  也好,至少我们有一个共同点。

  “我以为所有的女人都玩牌。”我说。

  “那是你的孤陋寡闻。”她答。

  又来了,我沉默。

  隔颇久她问:“太太呢,有没有来?”

  “在牌桌上。”

  “哪一位?”

  “穿粉红的,短头发。”我指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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