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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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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不过去呢?” 王京并不笨,已经觉得事有蹊跷,故看着女朋友说:“也是越晚给她知道越好。” “何故?” “不知道她就不伤心,多拣一个愉快的日子。” “也许早一点知道会有帮助呢。” “什么帮助?已变的心即系已变的心。” 没想到王京对这种问题看得如此透彻。 那日下班,回到家,天已暗,看到客厅还未开灯,荀慧就知道事情不对劲。 “妈,我回来了。” 许太太抬起头来,倦容满面,“这雨,直下了两天一夜。” 荀慧只得回答:“可不是。” 许太太看着窗外,“我忽然想起极小的时候的雨天趣事。” “妈,”荀慧走过去,“说与我听。” “那时我还在上海,到大姨妈家去做客人,约是五六岁吧,天忽然下雨,姨妈因吟道:‘哟,落雨天留客’,据说我听出话中有话,不一高兴了,立刻说:‘我要回家去’。” 荀慧陪笑,“妈幼时真聪明。” 许太太猛地抬起头来,“呵,荀慧,那岁月都流向何处去了呢。” 荀慧过去搂住母亲,“妈妈,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许太太黯澹地笑了。 她说下去:“昨夜我做了一个梦,自己还很小很小,四周围有外婆,母亲,姨妈,以及保母阿宝姐,众人谈笑甚欢,一觉醒来,发觉这些人早已逝世,一个都不在人世间了,唉。” “妈妈,你还在,我还在。” “荀慧,人生其实并无太大意思。” “你还得看着我结婚生子呢。”荀慧微笑。 “你不会离开妈妈吧。” “永不。” “幸亏你是个女孩。” 真的,许家要男孙来干什么,既不教又不养,多年来责任统统推在媳妇头上。 “荀慧,我有话同你说。” “妈,我听着。” “你父亲外头有了人。” 这不是真的,荀慧一直想,这种对白只有在五十年代的电影中才会出现,真要命,现在她被逼在现实生活中接受如此窝囊的情况。 “对方要求他离婚。” 荀慧听见自己的声音淡淡说:“离就离好了。” 许太太抬起头,“我也对他那么说。” “不过,”荀慧的语气益发冷淡,“分了手他就得搬出这个家。” “我也那么同他讲。” “这样一个家,不是年薪一百万可以顶得住,”荀慧说:“他近半百的人了,还剩几年工作能力,应当明白,如今物价如此昂贵,事事从头开始,需要何等样勇气,他也该了解。” “荀慧,你讲得太对了。” “他明天就可以搬出去。” 许惠愿回来了。 刚刚听到女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荀慧,我同你母亲的事,不容你插手。” 荀慧抬起头来,“我母自有智能,我并无诸多指示。” “那最好不过。” “可是我母亦系我最好朋友,我们凡事有商有量,这回也不例外。” 许惠愿看着女儿:“别忘记我是你父亲。” “是,生理上的父亲,我已决定站在母亲这一边。” “你鼓励母亲离婚?” 荀慧站起来,“此刻已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再差几年就要踏入廿一世纪,我们还能鼓吹一夫多妻制吗,那是违法的。” 许太太用手撑着头,这个时候才说:“惠愿,你走吧。” 许惠顾踌躇了。 明明是他要走,可是到妻女开了大门请他走,他又犹疑起来,怎么,没有抱着他大腿痛哭恳求他?反而请他速战速决? 他说:“财产方面……” 许太太抬起眼:“别人不知道,你是明白的,两层公寓,全是我父给我的嫁妆,一笔现款,存在银行滚利息已有几十年,用的还是父亲公司的名义,你想分什么?说。” 许惠愿蹬蹬足,“这个家,怎么耽得下去。” 他取起外套,又离开家门。 荀慧跟着说:“妈,我出去一会儿。” “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去找锁匠来换锁。” “荀慧,需要那么绝吗?” “妈妈,做得绝的不是我们,相信我。” 许太太摆摆手,任由女儿去安排。 一整晚,荀慧都似听见父亲用锁匙开门的声音,惊醒,侧耳静听,却没有那回事。 大抵换锁是不必要的,不换他也不再会回来。 父亲的开门声曾给荀慧的童年带来无限喜悦,五六岁的她曾琅琅地唱:“五点半啦,爸爸回来啦!”那时,父亲下班的时间准确无比,那时,父母都年轻力壮,那时,幼小的荀慧没有烦恼。 荀慧终于落下泪来。 她跑到邻房去看母亲,母亲似睡着了。 离婚之后,她势必更加寂寞,荀慧本人又有工作及应酬,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真不知她该如何打发时间。 母亲转一个身,在梦中叫:“妈妈,妈妈。” 荀慧更加心酸。真的,母亲尚有母亲。 第二天,她在办公室拨一个电话到父亲的公司。许惠愿听到女儿的声音,有点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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