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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只算到那么多。”

  我问:“我脚上石膏见时拆除?”

  “下星期。”

  “说下去。”

  “我只知道那么多。”

  我不相信。他在卖关子。

  “当心我逼你。”我说。

  “我真的只知道那么多。”

  “去弹琴吧,你。”我没好气。

  他耸耸肩,好脾气地走过去,掀开琴盖,手一按上去,似魔术师般,琴键发出悦耳的乐音。

  歌是陌生的歌,从来没有在别处听见过。钢琴的音响本来很金属机械化,但在他手下却变得异常优美,这是一个用琴声表达的故事,细细倾诉,令我流泪。这是我的故事,我进入他的琴声中,回忆初次恋爱,感觉仿佛是阳光终于照排到我身上……

  我闭上眼睛,直到琴声停止。

  我留恋地希望他再弹下去,安抚我杂乱的心绪。

  我睁开双眼,看到他又坐在我对面。

  “在什么地方学得一手好琴?”我问。

  “自学无师。喜欢那曲子吗?是拙作。”

  “我一定要知道你的名字,请告诉我。”

  “叫我琴。”

  我讶异,“那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他微笑不语。

  或许是他的艺名,我随即又恐怕他是那种人,但凭我敏锐的直觉,又认为他雄姿英发,不大像。

  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不关我事,知道后反而有负担,白替他担心。

  琴。不过他真的仿佛与琴已经化为一体,无分彼此。

  “你会在一个雨天,碰见他。”

  “什么?”我一呆,“你说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你会在什么情形之下遇见你的真爱吗?”

  我张大嘴,“在一个雨天?”

  “是的。”

  “纸牌说的?”

  “是。”

  “雨天?我生命中的雨天已经够多了。”

  “没有商量,你必然会在雨天遇见他。”

  “还有什么消息?”

  “真贪心。”他喷喷连声,不以为然。

  “你说一些不说一些,好不讨厌。”

  “我费了一夜的时间为你算得精疲力尽,再也不能的了,我的道行不够。”

  “然,跟你的琴技差得远矣。”

  我忽然盼望下雨,换句话说,我希望再恋爱。对着琴,我猜他是知道我心事的,我面孔红了。

  我咕咕,“本市一年倒有两百天是雨天,哪一个雨天?”

  “好好的等候,生命有无数意外,半数属于喜乐,振作一点。”

  “琴,不管你那三脚猫的纸牌算命灵不灵光,我衷心感激你给予我的关怀。”我是真心的。

  “顾客永远是对的。”他含蓄的说。

  “你对每个顾客都这么好?”

  “不,只是美丽而哀伤的顾客。前几日你推门进来,吓我一跳,面色苍白,神情绝望,浑身湿淋淋如落汤鸡,憔悴兼疲倦得到极限,又撑着木杖,真怕你支持不住。”

  “真的?”我悚然而惊,“真的那么糟?”

  “你自己不发觉吧?幸亏我们这里没镜子。”

  我摸摸面孔。“今天呢?”

  “判若两人。”

  我松口气。

  “不用纸牌也知道你在转运。”他还是鼓励我。

  “我此刻仍觉得累,”我说,“不过心情已经好转。凡是可以发生的事全已发生,我老同自己说,不可能更坏了吧。套句肉麻的陈腔滥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或是黎明之前的深夜特别黑暗之势……”

  “他对你很坏?”琴忽然问。

  我不出声,行方对我实在不算好,因此更加不能诉苦。对那么坏的男朋友尚且念念不忘,岂不是犯贱?痛剿他也不行,因为当初同他在一起也是自愿的,事后做其失足少女状,加多三成羞耻。

  “你很好强。”

  应该如此。这是现代人应有的态度。

  “我觉得他配不起你。”人夹人缘,琴从头到尾站在我这边。

  我微笑,“我也这么认为。”

  “好女孩!”他竖起拇指。

  “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结识到朋友。”

  “找工作有没有进展?”

  “刚寄出信。”

  “有没有想过做小生意?”

  “不是这方面的人才。”我说,“别看做工受气,做老板在没上轨道之前更苦。”

  “这倒是真的,我也时常欠职员三个月的薪水。”他说笑。

  “琴,告诉我关于你自己。”我真心想与他做朋友。

  他微笑,“我是一个平凡普通的人,乏善足陈。”

  “结婚役有?”

  “没有。”他说,“一次创伤,足以致命。”

  我点点头。自古伤心人是很多的,并不比在战场上阵亡的人更少。我觉得不方便再继续这个题材。盼望将来好过留恋过去。

  “这次找到工作可真得好好做出一个局面来。”

  琴向我举杯,“祝你成功。”

  他的伙计来请他去听电话,我藉此结账离开。

  到室外抬头一看,满天的星斗,一片云也没有,不会下雨,那么我不用担心今日会遇到真爱,我完尔,继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太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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