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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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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太太冲口而出:“这里只有他一个男人。” 所以,当她离开这座住宅,去到外边,自然会有许多不同的男人来招惹她的注意力,像以前,当她还是陈太太的时候,她就没有全心全意来对待过丈夫。 因为这场病,妻子奉命来服侍丈夫,丈夫自觉大限难逃,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一切被原谅,一切值得宽宥。 等于把完全陌生的一男一女放在荒岛上,同舟共济,一定会发生感情,相依为命。 只是我看得出这里面的因由,她却不知道。 只是我看得出这里面的因由,她却不知道。 我温和的说:“同他坐开篷车去兜风吧,他在等。” 一言提醒了她,她立刻跑出去。 过一日我来看陈尚翰,他在书房中与妻子说话,呵!已进展到这种地步了。 当然,他不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但很明显的,他发现她是一个有趣的女子,当初她吸引他不是没有原因的。 听见我进去,陈太太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很少女人会得腼腆,真难得。 我问:“有什么新鲜的说话题材?” 陈尚翰闻言转过头来,他声调居然颇为喜悦:“是殷医生,”他转向陈太太,逼切的说:“告诉我,殷医生长得什么样子?” 我抢说:“你下个月就可以看得见了。” 陈太太也笑了,“她长得很漂亮。” 陈尚翰立刻说:“才怪。” 我马上板起面孔,“陈先生,我当然希望你心情好转,但请不要把你的愉快建筑在我的痛苦上。” 他一怔,扬声大笑起来。 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真不容易,我有点佩服陈尚翰,但陈太太的魅力也不容忽视,她能在短短时间内使一个男人在绝望中觉得有生机,太不容易。 我给她一个羡仰的神色。她领会到,向我笑笑。 陈尚翰说:“梅小姐很风趣,她一早便来陪我聊天。” 原来陈太太姓梅。 陈尚翰又说:“梅小姐的声音有点熟,像一个人。” 我看陈太太一眼,故意问:“谁?” 陈尚翰侧着头,想了很久,摇摇头说:“记不起来了。” 陈太太略表失望,低下头。 她拉着我到草地散步。 她心情很矛盾,一方面怕被他认出来,一方面又很不甘心不被认出来。 于是解嘲的说:“把事情调转来,叫我瞎了眼,他来服侍我,我也不会认得他,太意外,在他心目中,恐怕我早已死亡。” 我诧异,既然已经没有感情,何必在乎对方是否还记得她。 “我是不是一个容易忘记的人?” 我笑了。 我们在太阳伞底坐下,佣人送上来冰茶。 “他知不知道你住在这里?” 陈太太摇摇头。 陈家两只西班牙猎犬狺狺地过来表示友善。 我看着如画的风景,感慨地说:“什么叫天堂?这里就是乐园。” “我曾在这里住过几个月,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事隔多年,历尽沧桑,现在与你有共鸣。” 我提示她:“也许一切还不太迟。” 陈太太摇摇头,“你不懂得陈尚翰这个人,再漂亮的宅子,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间酒店,他不会把它当家,他永远好动,不停滚动,并不想组织家庭。现在他身上有病,无可奈何,才留在屋内。” “年纪大了,也许有变。” “不会的,”陈太太说,“本性难移,病一好,他就要变花样,我太明白他。” 我说:“希望你是错了。” “错不了。玩久了,女人会累,会想静下来,但是男人不同,他们越玩越精,越玩越有兴致,跟着停不了的音乐变本加厉。”她很感喟。 我忽然发觉这一点:“你仍然爱他?” “一直爱他。”她无奈的笑,“不然干嘛回来?陈氏两老虽然答应给我好处,但我并不等于等钱用,有时候我也希望,回来照顾他,是为了酬劳。” “何不对他直言?” “不可能。”他停一停,“过去的事,是过去了。” “他亦留恋你。” “如果你肯陪他,同他解闷,在这种时刻,他也会留恋你。”陈太太真是个明白人。 看样子我低估她的智力,原来她一直明白这个关键。 “出乎常人意料,其实做患难夫妻并不困难,因有大前提需要对付,待他痊愈,试问还有什么可以把我俩拉在一起?” 我默然,开头还在微笑,后来自觉笑得勉强,于是住嘴。 那边陈尚翰却由女护士扶着出来。 “嗯,”他叫,“你们聊天,为什么漏掉我?” 这双夫妻会进展到什么地步,谁也不晓得。我站起来散步回去,转头看到他们两人站在草地上,阳光照进梅小姐头发里,形成一圈圈毛茸茸的金光,离远看,何尝不是一对金童玉女。草地洒水器默默转着圈,一弯水珠急急地喷出来,与阳光接触后变为半轮虹彩,做他们两人的衬景。 本来何尝不是神仙眷侣。 我放下药品,吩咐看护几句,便打道回府。 陈尚翰的医药费用,将会是天文数字。 我师傅一向有医德,长途电话来询问他近况。 述职报告完毕,连我都忍不住问他:“陈尚翰会不会失明?” “我会努力。”师傅说。 “你是不是最好的脑科医生?”我开玩笑地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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