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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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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我弟弟,”她说,“我可以做任何事。” 我张开嘴,又合拢来。 “你觉得奇怪吗,”她自嘲地说,“他恨我,我却爱他。” 我清清喉咙,“世事若都是你爱他,他爱你,也未免太乏味了。” “他不原谅我,因我甘为一个老翁之妾十六年。”左淑东说道。 我一怔,没想到她会对我如此坦白。 “我也是为生活,”她说,“当年我二十一岁,他十二。当然,如果只做工厂女工或是写字楼派信员也可以活下去,但我没有选择那条路,文思一直不原谅我。” 她声音很苦涩。 我问:“那老头,过了身吧。 “没有。” “啊?” “三年前他放我出来,给我一大笔钱,叫我去嫁人。” “他是个好人,有智慧有善心。” “是,但文思始终认为他是个老淫虫。” 我微笑,“文思的世界是明澄的,黑是黑,白是白。” 左淑东牵牵嘴角,“你对文思有帮助,他需要你。” 我又问:“你怎么会嫁给滕海圻?” “啊,你认识他?”淑东略为意外。 我仰仰脸,“听说过而已。” “我有钱,想嫁人,他是男人,等钱用,那还不足够?” “他等钱用?”我意外。 “当时他很窘,现在又翻身了,”她停一停,“文思对这个姐夫,较为满意。”她说得很无奈。 我知道,滕海圻同文思相当亲厚。 “是他捧红文思。”左淑东说。 “文思有天才。”我提醒她。 “我想是的。他一直不肯用我的钱,一直在外流浪,他甚至不肯承认有我这个姐姐,”左淑东说,“我只好暗地设法帮他。” “现在情况应当好多了。”我安慰她。 “我求你不要离开他。”她双眼润湿。 我疑窦顿生。为姐的哀求我不要离开他,付多少代价都肯。姐夫逼我离开他,也是多少代价都没问题。 “为什么你要挑滕海圻?”我越问越深入。 “很简单,贪心的男人并不多,”她感慨,“只有他肯娶我,所以便嫁他。” “谁说的?你那么美丽,一定有许多男人求之不得,你太心急了。”我说,“况且,我相信是他先追你。” 她意外,“只有你为我说话。” 我拍拍她手臂。 “那时他刚离婚,太太下堂离去。据说为他有外遇,闹得很不愉快,前妻带走他大部分产业,他几乎不名一文。” 我静静听着。 “我对生活的要求极低,从没希企在婚姻中得到幸福,但我很努力生活,我惯了。”她美丽的面孔是静止的。 “你应当得到更多,”我说,“但你此刻有钱,也应满足。” “是,”她露出一丝笑,“文思不知道,他的店址,其实是我的产业。” 我笑着摇摇头,“文思是纯洁的兔宝宝。” “左淑东忍不住,”你这么爱他,为何要与他分手?” “可是我们生活中,除了男女之爱,还有许多其他。” “我说不过你。” “为什么告诉我那么多?”我问。 “若要人向你坦白,自己先要向人坦白。”她机智地说。 我不置评。 “我觉得与你谈话,可以毫不费劲地沟通,相信文思也有同感。”左淑东说。 我不出声。 “别让我白费唇舌。”她恳求。 我反问:“你不会告诉文思,我住在这里吧?” “我当然会告诉他。”左淑东不加思索地说。 “你太不够朋友。”我懊悔,“我又要找新的地方住。” “就算你已另结新欢,也得亲口告诉他,一走了之不是办法。” “他什么时候回来?” “后天。” 我长长叹息一声。 她取过手袋,“我看我要走了。有什么事,不要迟疑,立刻找我。”她给我一张卡片。 我一看卡片,马上呆住,上面写着起码五六间本地著名精品店的招牌,而左淑东正是老板。 “嘘,有眼不识泰山。” 她笑笑,扬长而去。 我用手拗着那张卡片,特别觉得寂寥,当然我想念文思。我食而不知其味,体重锐减,晚间不寐,心神恍惚,当然我想念文思。 但我有经验,我知道这种痛苦可以克服,假以时日,我会痊愈,更大的创伤都可以恢复过来。这世上原有比儿女私情更重要的事。 我一直坐在沙发上,直到天黑。 姬娜已习惯我这副德性,她把我所织的毛衣在身上比一比,“快好了。”她说,然后自顾自去活动。 我听见她扭开浴室的小无线电,先是报告新闻,后来唱起歌来,十分悦耳。 姬娜每日回来,总要在浴室逗留一段很长的时间:洗头、淋浴、敷面膜、作足部按摩、修指甲,视为一种至大的享受,每天当一种仪式来办,永远修饰得十全十美,我觉得她伟大得很,她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通常躺在沙发上,动都不动,像只懒狗。 十年来如一日,姬娜对于美的追求,持之以恒。 姬娜终于弄好了。裹一条大浴巾出来,看见我,很讶异:“今日姨爹请客,你还不去?” 我说:“他请的是祝氏夫妇,我不方便去。”我说,“那位中年太太,对我没好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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