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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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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他呀。” “既然喜欢他,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母亲问。 “我喜欢他有什么用?这世界上有本事与可爱的男人不知有多少,他不爱我又有什么用?” “你就这样子听天由命?”母亲急问。 “自然罗,否则如何?我总不见得送他鲜花糖果将平治车开到他门口去接送他,告诉他半年内我可储蓄到足够的钱结婚?”我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母亲站起来,“我以后都不理你的事!” 我心如刀割,强忍着不出声。 我把头枕在手臂上,直至下巴麻痹。 爱情真是全世界最可怕的事,爱人而人不爱我,更加沦我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怎么会爱上容哥哥的呢?我呜咽,甘年前因他摔断了骨头,甘年后的今天又因他伤了心。 我必定前世欠他良多。 对他来说,我将永远是那个离不开美术班的小女孩,他的柔情蜜意,留于性感风骚的成熟女人。 然而我爱他。 即使他将四十岁了还没有一点圆滑,我还是爱他,即使他并没有名成利就我也还是爱他,即使他永远穿错颜色我也仍然爱他。 真该死,我竟这样爱他,他漂亮清秀的脸上永远有一股孩子气的迷茫,这个大城市令他困惑,于是我的心溶成一团,不能自已,完全忘记他是身任要职的科学家,当然他可以轻而易举的适应一切,但我愿意为他担心。 他看着我的时候神情像碧蓝的湖,宁静平和,湖水澜澜的波动……我可以看上一整天,什么样的女子才配得起他呢?想到这里我鼻子发酸,这么完美的一个男人,他唯一做错的事便是若干年前,一不小心,把小女孩自脚踏车后摔下来吧? 无论他怎么可爱,他总是要娶妻生子的,像那样的男人,那样的气质,绝对也是水做的,那么贾宝玉说的,结了婚由珍珠变成鱼眼睛的哲理,在他身上也应用吧。 最好的办法是我自己嫁予他——我是越来越滑稽了。 一连几日,我沉默地上学放学,在家做素描。 母亲埋怨我不出去——从前尚有点约会。 但是当你心里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我黯澹的微笑,真是。 人们说除却巫山不是云就是这个意思。 我温柔地在家慢慢地画画。 母亲说:“你喜欢他,怎么不跟他说?”急煞了。 我爱他,跟他有什么相干?他晓得不晓得反正我也一样爱他。 其实他并不是十全十美的呢,我想,他并没有价值观念,三十元与一千三百元的皮带照样地用,只要他喜欢,又不爱发财,把工作当作做论文,只讲成绩。不懂得讨好人,尤其不会奉迎女孩子,动不动诋毁女人的陋习,听了要气出眼泪的。 这样个傻气傻气的男人。 母亲说:“你如此在家闷看,终于会闷出病来。” “哦。”我不会生病的。 一星期过去,容哥哥并没有什么消息,意料中事耳。 星期一自学校返家,母亲一脸的笑容。 我觉得怪怪的,不明白有啥好笑。 “看那花,”母亲笑,“看看是谁送来的。” 我看到一大束玫瑰花,“谁发了神经病?十二元一枚的玫瑰花一送了三打。” 我拾起卡片,上面写着阿妹,“我会学,我会学,容哥哥。” 我的心碰碰地跳,眼泪在那一剎那似泉水般涌出来,流满一整张脸,我疑幻疑真,简直不相信这是事实。 “这孩子,你怎么了?母亲推推我,“怎么哭了?” 有人按铃,母亲去开门,白衣的侍童送来一大盒糖果,我连忙接过。由母亲签收。 卡片上这么写:“学习这些不需天才,只要你喜欢,我都可以做。容哥哥。” 我破涕为笑。 母亲在一旁说:“这人怕是在恋爱了,人家说恋爱中的男女便是这个样子的。” 她自己回房去了。 电话铃响,我去听。 是容哥哥的声音。 “喂阿妹,十分钟后在你家门口见面,我现在开一辆白色平治二五零。” “你这个人!”我涨红了脸。 “呵阿妹,你总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我们见了面再说吧。” 我奔去照镜子,呵我已经为他憔悴了。 连忙取起外套下楼。 没到一会儿,他驾着车来了,显然不熟悉香港的路,走之字路,我既快乐又心疼,鼻子来不及地发酸,又不是不带一丝羞愧,又有点疲倦,更带一分迷茫。 “容哥哥——” 他下车替我开门,笑着䀹䀹眼,“本来我是不赞成宠坏女孩子的,但你是例外。” 他握住我的手,晃晃,“做我的女朋友吧。” 我拥抱他的腰。 他喃喃的说:“廿年前,你出了意外,你母亲生气地骂我:‘将来我女儿有什么事,唯你是问!’现在应验了。” 而我,我只是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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