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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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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起头来,“男的就是这么霸道。” “他叫汤良德,是不是?”阮小姐很温柔。 我的兴致来了,“你认识他?你们是朋友?” 阮小姐迟疑一下,“我们曾经是同学。” “啊。”我点点头。 “他很好吧?”阮小姐问,语气里透着关注。 “你们老同学何不见见面呢?我来做个中间人好了。”我笑着建议。 “我刚回来,一切都没安定,过一段日子再说。”她也笑,“说不定他早已忘了我。” 下午我向院长辞职,她非常震惊,“卓尔,我们不能失去你!” 我无可奈何地不出声。 “在这个月内,卓尔,无论如何!请你三思。” 我答应她。 晚上见到场,我向他说起辞工的事。他双手插在口袋里,不作置评。 “怎么?”我问:“你战胜了,胜利者没有快感?” 他不答反问:“他们很需要你吧?” “你问这个干吗?对了,你的女同学阮小姐问候你。”我想起来。 他一震。“阮小姐?”他失声:“阮?” “美丽的小姐,”我说:“可惜左腿坏了,”我凝视他,留意他的神色。 他避开我的目光,看得出他思潮起伏。 “你们不只是同学吧?”我温和的问。 “我们曾是未婚夫妇。”他忽然说。 “啊。”我不吭了,这件事出乎我意料。 我想问:所以你从此不喜伤残人?但问不出口。 “她回到香港来了?”汤问我。 “是,她将在健康中心工作,刚好代替我的位置,”我说:“我可以荣休。” “我与她没见面有六年了。”汤的声音不平稳。 “如果你当我是知己,那么不妨说来听听,”我温和的说:“你知道我为人,我不会乱吃醋。” “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是大学同学,感情很好,论及婚嫁,但是她在一次交通意外中失去了左腿,从此对我避而不见。” “啊,”我失声惊呼,“多么傻!” “我多次要求,她对我不加辞色,并且转了学校,日子过去,这件事便淡了下来,从此以后,我见到不健全的人,心理上便有种抗拒。” “——因为是她先抗拒你,你觉得被伤害,因此为了保护你自己,下意识你要远离他们?” “是,解释得再清楚没有了。”他说。 “我想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汤,当时她的痛苦难以压抑,因此牺牲了与你这一段感情,经过六年的康复期,我想他与你可以再做朋友。” “可是我现在爱的是你呀。”他握住我的手。 我既好气又好笑,“除了爱人外,就不能有朋友?我还不至于小器得那样。” “可是你对我这么好……” “啊,有人良心发现了。” “我看得到你很喜欢这份职业。” 我说:“如果你不反对,我可以参予同样性质的工作,譬如说小童群益会之类。” 他微笑,“将来结了婚就没有这样的自由了。” “这算向我求婚吗?” 隔了一会儿他问:“阮,她仍然漂亮吗?” “呵是,她仍然非常秀丽。”我问:“你们何不见见面呢?我跟她说去。” 汤显然很想见她,他并没有反对我的建议。 我与阮联络约会。 她说:“他把一切都告诉你了?”有点不好意思,“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现在我有所生活,也找到了新的朋友我的男朋友将于下月来这里与我会合。” 我闲闲的说:“可是老朋友见见面,也是可以的。” 她看看自己左腿,“可是……” 我说:“阮,你别傻了,只有最幼稚的人交朋友才会在乎外表。” “卓尔,你确是一个不平凡的女子。”她很感动。 我既好气又好笑,“不平凡,你不如说我铁石心肠,我只觉得缺一条腿没有什么稀奇,你甭想我待你们有什么不同。” “也许我们希望得到的,就是这一种态度,不要歧视我们,也不要怜悯我们。” 她感激地说。 “一言为定,我们千万不要相互歧视,对了,你男朋友是干什么的?” “他倒也是一个十分健康的人,”她说:“他教书。” 这时看护小姐推门进来,“卓小姐,有一位病童的母亲想与你谈话。” 阮问:“你不介意我在一旁学习你工作的情形?” 我朝她瞪一眼,“看就看,嘴巴占什么便宜?” 那孩子的母亲带着儿子进来,解释给我听,孩子的左手多了一只手指,常给同学们当怪物般看待与耻笑。 我想一想,说了祝枝山的故事给孩子听,孩子的眼睛越睁越大,渐渐忘了哭泣。 我结束故事:“下次有人笑你,你就说,你像大文豪,知不知道?” 孩子与母亲一起笑起来,他们告辞。 我摊摊手,“为什么一定五只手指才正常呢?小数服从多数的原故吗?也许六只手指才是正常,五指是残疾。” 阮说:“好了,好了,你真是一个能干的社会工作者。”她拉着我的手。 “还有行政方面的工作我要向你交待呢。”我着女秘书捧出一大叠档案。 没到半个月,我与她已经相当熟络了。 未生意外之前,阮是一个很活泼的女孩子,现在神气已恢复得七七八八,我佩服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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