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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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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她记得我,我喜悦的点点头。 她又忙着照顾别的客人,我只好回家了。 后来到她的书店去,就成—个习惯,多数买些小说,或是漫画。 她总是笑着,一种含蓄的笑。 那短发与苗条的身段,那种声音。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有一次她说:“这本《麦田捕手》,你买了三次啊。” 她不晓得知不知道我是去看她的。 又有一次经过她的书店,已经关了门了,而且在下大雨。台北的大雨是惊人的,一个雷接着一个闪电,我虽然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老是觉得很害怕。于是到附近的公共电话用了一下,叫家里的司机出来接。 我站在她书店门口,雨哗哗的下来,脚下汪着约莫两吋的水,我默默的等着,没有伞,没有雨衣。我隔着玻璃看她的书店。她惯用的算盘还搁在柜抬上呢—— “咦,你在这边干嘛?” 我一惊,快快回头,却看见了她,她站在我面前,笑脸迎人。 “你呀!”我说。 她打着一把伞,旗袍拂在膝下,都湿了,脚上穿双绣花鞋,是白缎上一朵红牡丹,这双鞋子是毁了。但是我从来没见过她的脚,她的足踝是如此的纤细,我呆呆的看着,真觉得她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人了。 “等车子呀?”她温柔的问。 “是的。”我结结巴巴答道:“是的。” 她点点头,摸着伞,显然也在等车。 “我——你们店不是休息了吗?”我问,那国语是坏透了。 “我在后面结账。” “啊。” 雨还是下着,我想起一本书,叫《你喜欢巴拉姆斯吗?》一个男孩子,也是这般在雨中等一个年纪比他大的女子出来。 我的脸很热。 “你很爱看书?”她问。那声音是出奇的平静温柔。 我忍不住急促的心跳,“是的。”我说。 “是外国回来的学生吧?”她微笑。 “是。”我如释重负。 表姨的车子来了,停在我面前,女佣人打着伞出来。一边笑,一边叫:“少爷!这里!” 我腼腆的看看她。 她说,“去吧,贾宝玉似的。”那笑意更浓了。 我说:“我送你一程。”冒着雨打开了车门。 她倒呆住了,“不用呢,嗳,真的不用。“ 可是雨那么大,我扶她进车子里,然后我也进车。 女佣人关了车门,坐在司机旁边。 她只好把地址告诉司机,说的是台语,没听懂,可是我会问老黄,老黄是个好司机。 我把手帕给她擦手臂上的雨水,她接过了,只是在手腕上印一印,又还给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笑了。她笑是非常洞悉的,非常了解的。怎么她有这么多种文呢? 光是一笑,就懂得她想些什么可是她到底想些什么? 车子到了她的家,是一座老式日本房子,大门照例是红的,女们人用伞遮着她出去,我记住了门牌。 “谢谢。”她说;”你别出来了。” 可是我还是站看看她用锁匙开了门,不用说,整个人自然淋得像落汤鸡。 到了家,洗了澡,在房里看书的时候,我还是愉快的。老黄告诉我,那条路叫新生南路,是一段一零三巷。 我很开心。 她是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子。 可是那下女也真多嘴,就把这事告诉表姨了。 表娘来让我听道理:“唉,家明,你有女朋友,就应该带回家来,原来天天出去,是为了这个啊?你住在我这里,就算是我的孩子了,有什么事,我替你作主。你看这,动不动就脸红,还是个孩子呢,就是长得又高又瘦,头发留那么长……。” 我真的是又高又瘦吗?6呎高,128磅,算是又高又瘦吗? 下了三天雨,我一直在想她那双白缎绣牡丹的鞋子,怎么这年头,还有人穿那种鞋子呢?雨晴了之后,我又跑到那家店去了。我隔着玻璃看她,她向我笑一笑, 示意我进去。 她跟我说:“我找到了三本新的机械工程书,已经替你包起来了。” 我点点头,拿钱付。 她笑说:“嗳,这是奖给好孩子的,是本店一点小小意思。” 我怔了一怔,她倒是顶调皮的。 孩子?谁是孩子?我笑了,她真把我当孩子了?我远在寄宿的时候!就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笑一笑,“怎么好意思?” “嗳,国语倒是进步了。”她完全像哄小孩子一样。 我把书拿着,笑问:“国语有进步的小男孩,可不可以请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没料到我会来这套,顿时一呆,她犹疑了一刻,突问:“你不怕女朋友?” 我索性撒赖,一本正经的说:“小男孩子,怎么会有女朋友?妈妈不准的。” 她倒没生气,她大方的说:“这里收了工,你来一次吧。” “好的。”我乐极了,“一会儿见,现在不妨碍你做生意。”我走了。 一直在西门町逛着,走过一个花店,台北一切店铺都挤得要死,只有花店,倒有一点阴凉,我进去看了看,没有什么好花,只有玫瑰。台北的玫瑰是漂亮的,我用手一指,买了两打。 我拎着花在路上散步,走了很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又走回她的书店去,这个时候,才发觉她的书店叫做“中西书局”。招牌字例写得不俗气。 我推开玻璃门,她不在,那个小女职员说她一回就来的,端把椅子叫我坐,我坐下了,她又倒茶给我,一边偷偷的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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