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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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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总是喜欢好看的人,好看的书,好看的东西……其实他是不错的。” 我想起那回碰见他与个洋婆子在一起的事,益发不开心了,一张脸,大概是很沉的。 她说:“张跟我说,他决定把店搬到利物浦去,那边的生意好,而且有亲戚照顾。” 我一时尚未觉悟过来,还一直在调整结他的弦。 “剑桥城不是不好,但学生大多了,做不到什么生意,于是我说:搬了也好,其实这件事,计划了也一秋了,我总觉得剑桥气氛好点。据人家说:利物浦活脱脱就是香港的湾仔,这又怎么办呢?” 我看着她!渐渐我明白了,呀,就像有谁在我的胸口给了一记闷拳一样,我呆呆的看看她,脸色就变了,她是要搬走了呀。 “不过慢慢总会习惯的。这里的房子,我们卖给朋友了,也是中国人,你不会介意吧?我特别关照好了,不准加房租的,而且他们一家,有孩子,不会太静,那位太太非常勤俭,一定把你的地方收拾得更好。”她微笑着。 “你要……走了?”我问。 “是的。利物浦。张做事总是这样,事先不大告诉我,不遇到时也总有相当妥当的安排,我会把地址与电话给你,你有了空,可以来看我们。” 然后她说了一点关于他们店里的事。 我都没听进去,我唯一知道的是,她要离开我走了。 忽然之间,带着一点气愤的,我的眼泪汨汨的淌下我的脸,停也停不住,我也没有要停住的意思。 她看见了,很是吃惊,连忙来替我擦眼泪,我用手推了她几次,终于抱住她大哭起来,像一个小孩子为了一个同学抱不平的哭,我哭得十分尽情。 我只是断断续续的说:“……请容许我先搬走……” 她先头还怕我的肩膀,后来就默默的抱着我,让我的头理在她肩膀上。 我哭了很久,直至没有什么眼泪了。 然后她也没说什么,看我睡了,把被子替我盖好,她下楼去了。 第二天我去上课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我找到了舍监,请他尽快给我一闲宿舍,他答应星期一。这两天我都没有看见张太太。我没有后悔哭了那么一场,我早说过,她是一个善良可靠的女人。然而她还是替我收拾房间,弄得快快齐齐。 我开始收拾我的东西,把她织的毛线围巾与手套折得好好的,藏在箱子底下,到了星期一,我就搬过去了。她是不会不知道的,她一定知道我今天搬。等我把行李都装上了车的时候,她走出来了,身边的是她的狗。约莫是过中国年的时分吧,她穿了丝棉袄,脸色是非常白的,她向我走过来。 她说:“怎么笑也不笑呢?搬家也不可以生气的。” 我说:“我……是一直很喜欢你的。” “家明,我也喜欢你啊。可是……”她微笑一下,“你不能把圣三一学院住利物浦搬啊。” 就这样,她把一大渍浓墨给化开了,就像她作画的时候。我握住了她的一只手,看着她。 她说:“别闹孩子气,你这个人……家明,又带点女孩子的小性子,好好儿念书,有空寄个信来,喏,这是我的地址。”她塞了一个纸条给我。 “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来得及问,我以为——我以为还有很多时间。” “我叫玫瑰。”她轻轻的说。 “你叫玫瑰?”我问:“你应该叫淑贞的啊。” 她微笑,仍然是标致的,四平八稳的一个微笑。 我说:“再见。” “再见,家明。”她扬扬手。 自她手里,我仿佛可以看得儿我的快乐也跟着落下来。一道虹彩落下来。 我发着呆,然后我上车,搬回宿舍去了。 宿舍比我想象中的好。但是那张床是小小的,被单是白的,浆得挺硬,有种睡医院的感觉,一只小小的洗脸盘。小小的房间,一间间的排满了核条走廊,每个门上一个号码。就像监狱。 我哭了很久,只晓得是刚刚得到的新东西,还来不及细看,就被别人自手中抢走了。 哭了一个春季。 到夏季,因考试的成绩还不错,父母汇了一笔款子来,叫我到处玩玩,我到欧洲痛玩了一次。 回来之后,总算好过得多了。 然而每次在箱子底看见那套手致的毛线围巾帽子,总还是出奇的想念她。 毕竟后来我没有写信给她。 她也没有写信给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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