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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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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 雷宝仲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 深夜十二时,静寂的住宅区已经没有车子经过。 十一时半,母亲进来看过她。 “宝仲,宝仲。”她低声唤女儿。 宝仲佯装睡着,背着门,一声不响。 母亲帮她拾起地上的衣服,搭在椅背,悄悄走出房去,掩上门。 宝仲张开眼睛。 母亲又要出去了。 那人在等她。 宝仲轻轻掀起被褥下床,听得母亲关上大门的声音。 宝仲自窗帘缝中张望到那辆熟悉的车子停在门口,车头灯亮着。 母亲立刻窜进车子里,车子迅速开走。 一切又恢复静寂。 宝仲放下窗帘。 无意发现了这件秘密已经有几个月,她没有见过对方,不知他长得如何,做何种职业,是否一个好人。 有一个深夜,她口渴起床倒了一杯水喝,忽然看到有车子驶近。 刚想叫母亲,却发觉下车来的就是母亲。 这一惊非同小可。 接着,送她回来的男人与她在门口拥抱。 宝仲几乎不相信双眼,母亲林少丰一向是标准贤妻良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来。 宝仲吃惊之余,立刻上床用被褥蒙住头逃避。 第二天,细细观看母亲神色,一点异状也没有,宝仲还以为昨夜所见是噩梦。 母亲一直是文静娴淑的好女子,穿衬衫扣上每一粒纽,还有,裙子永远过膝,并且,照足规矩,过了九月一日劳工日,不再穿白色服饰。 可是,那男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接母亲外出。 他们到什么地方去? 童话里,美丽公主的灵魂每夜应恶魔之召被逼去到冥界。 母亲当然是自愿的。 那人到底是谁? 在这期间,父亲回来过几次。 他也没有发觉任何蛛丝马迹,这三年来他来去匆匆,生意发展得极佳,可是妻女极少见得到他。 雷家每年搬一次家,最近搬到最好的住宅区,父亲又一直说:“囡囡十六足岁一到就可以开车”,一辆红色平治小跑车SLK已经停在车房里。 物质享受真是一流。 可是有一次,宝仲无意听到母亲同好友说:“我对物质追求一向没有太大的兴趣。” 这是真的,母亲用的东西都很考究,但她并非拥物狂,绝对不会天天逛服装店。 首饰也十分简单,常戴不过是一串黑色南洋珠及一副独立钻耳环,另外还有一只手表,如此而已。 母女更希望男主人时时在她们身边。 家庭起了变化,一般孩子会乘机自暴自弃,疏懒功课。 宝仲却刚相反,本来成绩平平的她突然觉得有需要寻求精神寄托,她比从前沉默,也比从前用功,最近测验卷子拿回来,全是甲甲甲。 同学们大为讶异。 父亲十分宽慰,“啊,这样下去,你会成为家族中第三个文丹福生。” 头两个是小叔的子女。 这真是黑色幽默,母亲有外遇,女儿反而成为好学生。 课余,又时时到图书馆去,并且坚持乘公共汽车。 一日,与好朋友安妮说:“人,至多只能存活一百年吧。” 安妮立刻骇笑,“不要与我谈论那样深奥的问题,我不懂。” 宝仲却自顾自说下去,“青春尤其有限,只得十年,十五岁到廿五岁而已。” 安妮说;“我们去打球吧,别想这些。” “然后,责任多多,烦恼迭起,做人就不简单了,人生没有太多好日子。” 此刻,宝仲躺在床上,喃喃自语,“因此,要珍惜一切。” 母亲大抵要在天亮才会回来。 到底年轻,宝仲一转身,还是睡着了。 她做梦看到父亲回来找母亲,扬声叫她名字,半晌,宝仲挣扎醒来,才知道是收音机闹钟。 母亲已经回来了,若无其事坐在早餐桌前。 真好戏。 任凭谁,到了某个年纪都会演技精湛,有时,人们还会称道为修养呢。 母亲修养特佳,既不兴奋,也不特别高兴,一切如常,真叫宝仲佩服。 宝仲默默喝果汁。 母亲轻轻说:“明后两日,我有事到东岸去访友,你一人在家,可以处理吗?” 宝仲答:“没问题。” “小心门户,马利亚会销假陪你。” 宝仲啊地一声。 “我乘下午三时飞机。” 宝仲忽然问:“父亲知道吗?” 母亲咳嗽一声,“我同他说过。” 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 各人有各人的事做,各人有各人发展,彼此给对方很大自由度。 真正文明,一时间叫宝仲接受不来。 第二天放学回来,马利亚说:“太太已经走了。” 宝仲问:“是否一个人?” “是,一个人。” 当然不会叫任何人看见。 那天晚上,父亲打电话过来。 宝仲与他谈了几句,想起来问:“爸,你在哪里?” “新加坡。” 四处为家,处处为家。 “爸,几时回来住一段日子陪我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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