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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是,我狗眼看人低,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真没想到洁如新要结业。”

  “希望老金买下来,勿改店名。”

  第二天我回到学校,史密士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志一,我与何教授订婚了。”

  我一怔,立刻向他道贺。

  “我四十多,她三十多,我们终于走在一起,”他不胜欷歔,“还以为不会有了,谁知又被我拣到,我真幸运。”

  “你要份外珍惜。”

  “她想尽快怀孕,我已联络医学院与我们诊治。”

  我由衷说:“将来你俩的孩子不知聪敏到什么地步。”

  老史哈哈大笑,“也许只是小小书虫。”

  我从未看到他那样满足,史密士在大学获奖无数,在学术界是个名气人物,但数踌躇志满,还算今朝。

  “我们举行简单婚礼,暑假才去蜜月。”

  “往何处?”

  “天之涯海之角地尽头。”他又哈哈大笑。

  我无意中成全了两对佳偶:老史与老金从此有伴。

  两个王老五苦苦守候,终于等到好对象。

  我呢,我呢。

  有人在身后叫我:“喂,你。”

  我转过头,看到红发女朝我招呼。

  在阳光下,她那棕红色头发更是招摇,吸引不少目光。

  我称赞:“你看上去似美术系学生。”

  “今天天气好,学生多数赤足。”

  “这是他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赵颂棋说:“考试也很苦,许多学生投诉白了头。”

  我问:“你可曾遇见过天才学生?”

  她笑笑,“每个老师都说我是人才,我十二岁读大学。”

  “你自己怎么看?”

  “原来十二岁大学毕业才叫天才,我只算人才,可是,我已见不到同龄同学,我十分寂寞。”

  “此刻好些了吧?”

  “与家人亲友格格不入。”

  “他们不是做银行吗,你大可与他们玩数字游戏。”

  “不不,你误会,做银行讲的是时机,数字属次,你呢,你与家人亲密否?”

  我们又絮絮谈起来。

  他们都说:如果你不能同你爱的人在一起,那么,请爱与你在一起的人,译作中文,即珍惜眼前人。

  放学我邀请颂棋观赏莎剧王子复仇记。

  我同她说:“伦敦重建环球剧场,几时一起去看戏,我首选麦克贝斯,你呢?”

  她轻轻答:“我喜欢仲夏夜之梦,轻松愉快。”

  我吁出一口气,觉得舒服。

  老爸来了又走了,来时一小件行李,去时五大件。

  他像是巴不得把最好的都带回去奉献给新妻。

  洁如新门前贴出告示,表示不久将结业,客人议论纷纷,恋恋不舍。

  “我们并非不支持你”,“是呀,真没良心”,“再没信得过的店了”,“只有洁如新才会把我遗忘在口袋的皮夹子原封不动归还”,“好感动,一次我把金表忘在裤袋”……

  “新业主会改作什么店?已经太多咖啡与时装店”,“不会是酒吧”,“不不,该处不准开这种店”。

  稍后老金说:“我已把所有文件都准备好,明日我代表律师会到皇室地产公司办事。”

  我点点头,“祝你心想事成。”

  邵容说:“老金办事能力相当高超。”

  此刻在邵容眼中,老金十全十美,是座金矿。

  她又说:“水管有些毛病,他一下子修妥,厕所水箱嘶嘶响,他又更换零件,若果与老金飘流到荒岛,我们会生存下来。”

  我接上去:“而且天天做海鲜大餐,我这个书生,则肯定饿死。”

  邵容哈哈大笑。

  我四周围巡视一下。

  一只大钟,是一八八九年美国制造,放在店内已经很久,我幼时时时打开玻璃罩拨动时针,又可晚点睡。

  搬走这只钟实在不道德,不过,我还是用布把它裹好打算挪走。

  还有柜台上一把红木铜字界尺,还是华人尺寸,今日已很少人知道华寸比英寸略长一点。

  界尺沉重,妈妈在我最顽皮之际也会拿起尺作势欲打,事实这把尺从来未曾接触我皮肉。

  还有,就是几帧黑白老照片了。

  幼娟这时打电话来,“妈妈的遗物,你全部装箱,待我来取。”

  “妈妈没有太多遗物。”

  “真是,她连一副耳环也无。”

  “衣服不过是天天穿那种,而且都旧了。”

  “我不管,别丢掉,全给我。”幼娟饮泣。

  我改变话题,“你们快结婚了吧。”

  “不说了。”她挂断电话。

  接着几天,我每晚抽时间出来收拾母亲遗物,我把它们放进纸箱封妥搬回家待幼娟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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