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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轻轻捧起花束,一个小女孩走近报价,元旦没听见,姜兰是她最喜欢花朵,申家宇老是在菜市带回大束,剪去茎,排放在一只大碗内,注入水,花束很快绽放,那股清香,使人觉得,活着真有意思。

  那日,申家宇笑嘻嘻蹲到她面前,在扑鼻清香中,元旦向他朗诵James Joyce所著Ulysses中读曰:“And then I asked him with my eyes to ask again yes and then he asked me would I yes… and his heart was going like mad and yes I said yes I will yes.”

  她应允他求婚。

  元旦吁出重重一口气,离开花档,小女孩追上,“小姐,你未曾给钱。”

  啊是,什么都要付出代价,元旦摸大衣口袋,幸亏带着钱包,她付钞,女孩说:“不用这么多”,元旦瞪她一眼,这小孩恁地疙瘩,捧着花离去。

  口袋里还有其它杂物,一看,是双深灰色皮手套,咦,这是家宇的手套,怎么放在她袋里,呵是这样的,元旦这样说:“戴着你的手套,像握住你的手”,元旦再也站不稳,她缓缓蹲下,在一间杂货店门口呆着不动。

  家宇不是连环杀人狂魔,家宇。

  这时一辆车子停到元旦身边,家里司机抢下车把她扶起进车,女佣把毯子盖她肩上,他们找到了她。

  那天深夜,元旦已经更衣上床,忽然听见客厅有人走来走去,低声争拗:“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告诉她,否则她会看到早报刊登头条”,元旦坐起,还有什么事?

  “我实在不敢再提起那人名字”,“元旦没犯错”,“真是前世欠的血债”,什么事?

  “由我来说好了”,“你,都是你!明知凶手会得认罪,偏要逼供,害得她精神崩溃,甘元旦若有什么闪失,我把你告到看守渔塘为止”。

  元旦缓缓披上外衣,打开卧室门,穿过走廊,看着客厅里的人客。

  他们看到苍白委靡的甘元旦,忽然噤声。

  元旦穿睡衣,可是双手却戴着一双皮手套,她眼圈红红,毫无表情。

  两个律师与那个聂警官都来了,元旦看看时间,是凌晨三时。

  惺忪的女佣捧出咖啡。

  元旦问:“什么事?”

  快讲,讲完速走,还我安静。

  “甘小姐。”聂警官走近。

  元旦凝视他,什么也看不到,只见一双浓眉。

  “甘小姐,申家宇昨日傍晚在狱中自缢身亡。”

  元旦清晰听到这几个字。

  她只是不相信世上还有更坏消息。

  小小客厅静寂无声。

  元旦摸到一张椅子坐下。

  她握着戴手套双手。

  过一会她轻轻抬头,“可有遗言遗书?”

  聂警官答:“没有。”

  元旦点头,“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劳驾。”

  “甘小姐──”

  “我说你们可以走了。”

  他们逐一离去,只剩高律师一人。

  高索性躺到沙发,“元旦,你打我也不走。”

  元旦忽然这样说:“我差些忘记阁下一向按时收费。”

  高律师答:“无论你说什么。”

  元旦捧着咖啡喝,发觉褐色液体起一个个小小漩涡,骤然明白,她的手在发抖。

  元旦脱下手套。

  “血债血偿。”她喃喃说。

  “天见可怜,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告──一──段──落。”

  “元旦,你必须这样想。”

  大半年过去了,太阳照样每天升起。

  甘元旦搬了家,剪个短发,环游全世界岛国,皮肤晒得深棕,一脸雀斑,惹得俊男美女伸手来数,她像没事人似,会说会笑。

  不过众人也不笨,他们知道那不过是成年人应有的演技。

  元旦仍然每周看心理医生。

  医生姓庄,也是年轻女子,与她相当投契。

  “哪个岛国最美?”

  “妩媚艳丽的爪哇。”

  “哪个岛屿最有意思?”

  “达尔文的加拉贝哥斯。”

  “双手还在轻微颤抖吗?”

  “你肯定不是爱兹咸玛症?”

  “你神经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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