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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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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姐,我是那个‘让小姐老晚不回来,有事没事等门等到半夜三更’的那个人呀!” 五姐看牢我半晌,“呵呵珉官!”她失声。 她老了,皱纹一条条刻得很深,都排在额头上,但是能见到她真是好事。 “珉官,你又回来了?大小姐是好女孩子,你……” “五姐,”绵绵急忙阻止她,“你回去做事吧,别噜嗦。”绵绵向我䀹䀹眼。 我笑着耸耸肩。 伯父拿出棋盘,笑嘻嘻问:“喂,小珉,这些年来,棋艺进步没有?” 绵绵说:“爸,你放过人家好不好?你那手棋,闷死人,人家又不好意思赢你。” 近大门的古老钟忽然叮叮噹噹的敲了起来,时间已经过去,缅怀是可以的,迷醉过去?不是我的习惯。 这次回来约见绵绵,本来只是为了老朋友叙一叙,却没想到收获不止一点点,十年未见,绵绵的性格沉默下来,变为一个值得尊敬、令人愉快的事业女性,相貌娟好,精神独立,如果她是我新近才认识的女孩子,我会毫不犹疑地约会她。 慢着。 现在又有何不可? 我“霍”地转过头去相牢绵绵。 她的目光恰巧与我相接,我们两人都一呆,忽然之间有了默契。 这时候锦儿出来,她倚在大沙发的扶手上,闲闲的说:“珉哥,我希望你觉得惭愧,在我们这里骗了多少弹子与香烟牌子去,然后再与我们讲条件,与姐姐打电话时不骚扰就还三张……有没有?” 绵绵说:“算什么旧账?” “呵,这叫作旧账?”锦儿笑。 楼下一阵跑车引擎声。锦儿跳起来奔到露台去看。 “男朋友?”我问绵绵。 “才不是,这样的男朋友不准进门,这是小东,开车子像开飞机。”绵绵说。 没一刻小东上来了,锦儿早迎上去叽叽咕咕跟他说了许多话,我伸手出来,“小东。” “珉哥。”小东说,“欢迎欢迎。” 他长得又高又大,一表人材。绵绵一家都是圆眼睛,俊俏得很。 “我们将来有机会好好的谈谈,”他说,“我希望知道有关加拿大的情形。” 可是吃完晚饭,他赴约去了。锦儿也被男朋友约走。我与绵绵站在露台上吃蛋糕。 “年轻人总是忙碌的,花蝴蝶一般穿来插云,也幸亏有他们,否则岂非太寂寞?” “绵绵,这些日子——你不寂寞吧?”我问。 “有时候很寂寞。我老是觉得寂寞是一件事,找对象又是另外一件事。年纪大了,想法不一样,婚姻虽然古老,却是惟一可靠、理想、诚实的结局。我不是保守,但是身为一个女人,有什么必要随时跟男人跳上床——不过这样,如果她觉得是一种享受,又另作别论。” “返璞归真了?”我笑问。 “嗯。我告诉自己,现在谁来做我的男朋友,那才好呢,”她带点自嘲的语气,“什么都能做,会吃苦,有定力,有思路,可惜没发挥的机会。” 我静默着。 “我有没有说得太多?”她问。 “没有,绝对没有。” “回来一个暑假是不是?”她转变话题,“什么时候回去?” “没一定,我又不是念书,我根本在做事,不回去也就不回去了,替我找工,哪里不一样!” “令尊令堂还好吧?” “老样子,给我的心理负担很重:吃饭时候一定等我,不回去便算对他们不起。” “父母们总是这样,”绵绵说,“专在无关重要的地方埋手挑剔,真正的大事他们一点也帮不上。读书是咱们自己费的精神,恋爱全凭肉搏,工作凭劳力。” “看北斗星。”我说着伸手指天空。 “是。你家朝南,以前你老是说看不到北斗星,我想你是根本没有心看。” 我犹疑很久。 或者她只把我当老朋友。或者她认为幼时开玩笑性质的男友算不得一回事。或者我会自讨没趣。 绵绵说:“小珉,出来一天,你也疲倦了,回家吧。” 我点点头,我需要时间考虑如何开口,到底不比得年轻的时候,想到什么做什么。 于是我告辞。 绵绵送我出门。 我说:“明天晚上,到我家吃饭,你一定要来。” “知道。” “我来接你。” 她微笑。我与她握手道别。 回到家中,很是松弛。 无意中推开窗门,看到那北斗星正在向我陕眼。 我看仔细了,可不是!为什么以前老是不发觉? 我想也没想,便拿起电话打过去,来接电话的自然是绵绵,这是她私人号码。 “这是小珉,嗳,看到了,在我窗门处可以看到北斗星,十分亮十分大。” “很好。”她含笑说,“多年来夙愿得偿。” “睡了吗?”我问。 “还没有。” “你明明是睡了,对不起。”我说,“打扰。” “忽然这么客气干什么?” “绵绵,如果我重新开始约会你,会不会很古怪?” “古怪?有什么古怪?老朋友出来走走,稀奇吗?” “不,”我冲口而出,真情流露,“不是老朋友,而是新朋友,绵绵,你不反对?” 她沉默一会儿。我心跳地等待。 然后是她充满喜悦的声音:“不,我不反对。” 我整个人飘起来,这四个字的力量大得无以复加。 呵感情,奇怪的东西,可以令人在零下十三度的天气里旅行两千哩。 使人情绪高涨,使人彷徨低落。 我说:“谢谢你,绵绵,我们明天见。” “明天见。”她说,“早点睡。” 我会的,因为我已见到了美丽的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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