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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你会讲国语?”

  “会,我家是天津人。”

  “可是你在这里长大。”

  “我愿意接受考试。”

  “好,试音。”

  王先生请语玲模拟主持一个点唱节目。

  平时讲话有点害羞的语玲面对麦克风却丝毫不觉艰涩,大大方方讲了十分钟。

  她留下姓名电话。

  离开王先生办公室,见到小姿在大堂急得乱找,“唏,语玲,我差点弃你而去。”

  一星期后,电台叫语玲去上班。

  王先生说:“你叫语玲,这个名字好,会说话的一双铃,可能天生要吃这一行饭。”

  一星期主持一次节目,酬劳足以当零用。

  可是母亲不赞同:“会妨碍功课。”

  “我又不是优异生,碍不了什么。”

  “电台人口很杂吧。”

  语玲忽然生气了,拂袖而起,“家里又没替我安排准备什么,既无一条明路,一切由我自闯罢了,为何还从中作梗,百般阻挠?无论什么主意你都努力扑杀,从不加以鼓励。”

  母亲也挂下了脸,“不是说好教书吗?”

  语玲第一次抢白母亲:“为什么人家十七八岁可以到巴黎伦敦留学,我就非教小学不可?”

  “狗不嫌家贫,子不责娘亲!你太虚荣。”

  “你若好好与我解释,我必接受,不该一句虚荣把你的责任推开。”

  那个星期天,语玲的大哥遵母嘱来教训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电视荧幕,“别胡思乱想,教书最适合你,收入稳定,工作正经,是你最好出路。”

  语玲一声不响。

  她并没有放弃电台工作。

  那份课余工作启发了她,她的眼光放宽,性情开朗,也添了朋友,每个周末都有去处。

  可是与家人有了纷争歧见。

  都认为她已学坏,不安于室,前途堪虞。

  到接近毕业之际,母女已不交谈。

  小姿说:“你好似已经不属于这间学校。”

  语玲答:“各人际遇不同。”

  “考完这一两天,我会收拾行李,姐姐暑假会回来接我到加拿大。”

  语玲说:“我知道,你最近在勤练法文。”

  “我听过你的节目,很精采。”

  “小姿你可能是我唯一朋友。”

  “放心,成功之后,人人都是你的朋友,到母校来巡一巡,上至校长,下至校役,都会记得名人逸事。”

  语玲笑得弯腰。

  毕业后她正式成为电台一分子,与女同事合租一间小小公寓,带几件随身衣服便搬出去。

  那一晚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躺在阴沟里,一头疮,饿得奄奄一息,大哥眼睛看着别处,冷冷说:、谁叫你不去教书”。

  以后,在不如意的时候,她老是做这个梦。

  她的节目十分受欢迎,每次开口,语玲总是说:“小姿你好,以下这首歌奉献给你——”听众都问:小姿是谁?

  连监制王先生都问:小姿是什么人?

  已经很久没有小姿消息。

  有姐姐照顾,一定无恙,并且学业进步。

  语玲在节目中说:“有些人路铺好了等他们走,有些人需披荆斩棘,吃尽苦头还被旁观者讽刺不自量力。”感触良多。

  就是这一点感触吸引了有同样际遇的听众吧,世上毕竟平凡的人多。

  一日下班,王先生过来问语玲:“有无兴趣为一首曲了填词?”

  语玲很讶异,“那是很专门的学问。”

  “要填得好那当然,来,我教你窍门。”

  语玲不相信世上有那么慷慨的人,她本来没有多大的兴趣,可是师傅那样热情,她不便扫兴,便坐在录音机旁聆听指教。

  她并没有一点即明,像平常人一样,学了一个下午,又把音乐带回家中,听完又听,直到做梦时脑袋里都是那首乐曲之际,忽然开了窍。

  清晨,语玲起来,在纸上刷刷刷写了几句,可是觉不合音韵,又再改过,不觉上班时间已届,忽忽赶出门。

  王先生限她一个星期后交稿,整整七天之内,她几乎废寝忘餐,交上歌词之际,仍然十分腼腆。

  王先生看在眼内,通常这样的人才会有成功机会,若是托大,自以为是,踌躇志满,那一定失败。

  过几日,王先生轻描淡写对语玲说:“大家都认为你写得不错,可以寄予厚望。”

  语玲惊喜交集,可是嘴里却说:“什么,只是不错?我呕心沥血之作,只得六十五分?”

  可是看得出得到赞赏是意外。

  自那天开始,语玲便积极参予填词,半年之后,她已微有薄名,年轻的歌手喜欢她的曲词清新,有味道,听后可以三思。

  她终于为一整张唱片填了十二首歌。

  那十二首歌有联贯性,放在一起听,像说一个故事,自邂逅到爱恋,自欢欣莫名到深深失望,终于落寞地分手,背道而驰,语玲都一一刻划,可是十二首歌又可以分开来独立地听。

  语玲把那十二首歌词赶完,整个人瘦了一圈,可是名气也打响了。

  最受听众欢迎的是初遇与分手两厥,歌星谈美怡一定要与语玲再合作,作曲人李健良更对语玲推崇备至。

  真正的意外来自深夜一个电话。

  “语玲,猜我是谁?”

  声音好熟,“是哪一位?”

  “你的朋友赵小姿,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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