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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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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明用手去把她的乱发拢到脑后。 那个那么像子贵的女子到底是谁,是子贵的精魂? 公司的电话追上来,开明同岳母说:“我傍晚再来。” 邵太太大致已经没事,拉着开明的手,“你去忙你的,不用赶来赶去,女婿如半子,今日我总算享到福了。” 子贵送到门口。 开明低声喝道:“立正、挺胸,深呼吸!” 子贵在愁眉百结中笑出来。 回写字楼途中,开明抬头看了看天空,这一天,其实很普通,同往日并无不同,可是,他又心不由主地伸手去碰了碰嘴唇。 那个会一直开到晚上八时,散会后有同事一定坚持原班人马去吃饭,开明拨电话到邵家,阿笑说:“太太与小姐都已经睡了,姑爷不如明天再来。” 开明便跟大队去吃饭。 散席后再拨电话,已经无人接听,一家经过今日扰攘,想必累极。 开明回到家里,开了音乐,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忽然充满了那女郎的倩影,驱之不去。 他做梦了,问她:“你不是子贵,你是谁?” 女郎笑他无知,“我当然是子贵,你还希企谁人?” “不,你不是她。” 女郎笑,“你肯定认得出来?” “我是她未婚夫,我当然知道。” “其实,我才是你真正在等待的那个人,子贵不过是我的替身。” “不,你是子贵的叠影!” 女郎斜斜地看住他,“那,为何你心中想的不是子贵而是我?” 开明哗呀一声,张开眼,自床上跃起,原来闹钟已响,他连忙起床梳洗。 子贵的电话跟着来了:“妈妈已可起床,开明,今晚来吃饭。” “我会尽量早到。” 子贵似乎更忙,不便多说,匆匆挂上电话。 私人时间越来越少了,都会生活就是如此,公事日益霸道,得寸进尺,把人所有享乐空间挤出去消失。 做男人到底又还方便些,刮一刮胡须,换一件衬衫,又是一条好汉。 他回到公司里,三杯黑咖啡到肚,仿佛船落了锚,感觉踏实得多,开明肯定昨日在邵家见到的,是一个人,不是幻觉。 他知道今日他还会见到她。 不知怎地,想到这里,双手有点发抖。 那日下班,秘书体贴地递上一盒礼物,“带这盒燕窝去。” 开明叹口气,“这东西其实并无营养。” 秘书笑,“你同太太奶奶们说去。” “其实人世间珍馐百味经过分解,不过是那几只蛋白质糖份淀粉质及维生素,统统一样。” “怎么了,尽发牢骚,快去吧,在等你呢。” 许开明在邵府大门前按铃,阿笑来开门。 “姑爷,小姐陪太太洗头去了,片刻即返。” 开明抬起头,看到昨日那个女郎仍站在露台前看风景,闻声转过头来,开明发觉她的头发已经剪短,浓而密,紧紧贴头上,像个小男孩,造成对比效果,于是她大眼更灵,嘴唇更红。 开明静静地看着她。 果然是真人。 她开口:“你来了,请坐。” 开明听到自己问她:“你为何剪掉长发?”十分惋惜。 “啊,”她笑答,“免得你又误会我是子贵,再说,”她的声音忽然转柔,“我对身体发肤,也不如一般女子那样痛惜。”她的声音有一股悠闲,幽幽地,叙事也似倾诉心事。 “我是——” “你是许开明,即子贵的未婚夫。” 开明点点头。 “子贵陪母亲去理发。” “刚能起床,真不该动。” “可是,”女郎感慨,“姨太太习惯比常人更注意仪容,积习难改。” 开明吃惊地看着她,她是一个鲜明的邵子贵,不但更美更媚,且更聪敏更大胆。 她的眼神中有一丝温柔,“你不知道我是谁吧?” “不,我不知道。” “你有没有猜过?” “不,我没有,子贵想必会告诉我。” 大门一响,有人进来,子贵的声音传来:“我早就该告诉开明。” 开明转过头去,“妈妈呢?” “我已叫阿笑去陪她,”子贵微笑着走近,“开明,我介绍你认识,这位是我孪生姐姐贝秀月。” 开明真正意外了,没想到她们是同胞,而且是孪生,并且,子贵要待今日才提到她。 他不出声,低头喝茶。 子贵说:“姐姐现在与我们住。” 无论多意外,这仍是子贵家事,开明不想好奇多问。 子贵说:“亲友都说,我们长得一模一样。” 这时开明却说;“不能说一模一样。” 子贵似乎有点安慰,“那也有九分相似。” 贝秀月不语,站起来,走到窗边,看街上风景。 她穿一件小翻领白衬衫,黑丝绒三个骨裤子,许开明发觉她衣服式样全属于五十年代潮流,十分别致。 子贵见开明接受得十分好,蹲到他面前说:“应该早点告诉你。” 贝秀月忽然笑,“我是家里的黑羊,若能隐瞒最好隐瞒。”语声轻不可闻。 邵太太回来了。 原来她已忙了一天,先到律师处去立遗嘱,又将股票沽清,坐下来,叹口气说:“再世为人。” 许开明笑道:“每次开完通宵会议,走在街上看到鱼肚白天空,我也有此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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