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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那位太太最夸张的时候三个女佣一名司机,最爱讥笑家母不懂吃鲍鱼,一世住房简陋。”

  “你怀恨在心?”

  “不,但是我不会借钱给她。”

  诺芹不能说李中孚不对,他完全有权运用他的私人财产,况且,夫子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相信我,诺芹,我前半生的积蓄,还不够她家半年花费。”

  李中孚又变回老好人李中孚。

  “诺芹,你刚才说什么豪情?”

  “刚才那位老先生,是你下属?”

  “明年要批他退休了,他还想延期,说幼子只有十六岁,还未上大学。”

  “你不打算帮他?”

  “他就是树大有枯枝中的枯枝。”

  这口气在什么地方听过?呵是,伍思本、关朝钦,都曾经如此权威。

  诺芹微微笑。

  只要有一点点权力在手,立刻发挥到尽头,不顾后果,前程尽丧,在所不计。

  诺芹说:“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我还有半小时就可以陪你喝茶。”

  “不,你工作重要。”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造访直接帮她作出决定。

  回到家中,先听姐姐电话。

  “树叶全落尽了,昨日降霜。”

  “听上去十分浪漫。”

  “正在物色房子。”

  “树木太多,需剪草扫叶。”她提醒庭风。

  “园工可以每星期服务。”

  “对,你是富户,不需自己动手。”

  “涤涤已报名上学。”

  “什么,”诺芹大吃一惊,“不是说度假吗?”

  庭风不出声。

  “喂,回答我呀。”

  “不,暂时不回来了。”

  “呀。刮够了,连本带利一走了之。”

  “你说什么?”庭风恼怒,“你益发疯癫了。”

  诺芹挂断电话。

  气头上,她这样向文思诉苦:“表妹已决定拒绝那头婚约,一个人不可能不付出代价而走完人生。嫁给那种志不同意不合的人,将来会吃苦。”

  诺芹用手撑着头,写了一整个晚上小说。

  深夜十二时,文思的答案来了:“表妹那样聪明的人,竟要考虑那么久,才明白到不可能嫁给她不爱的人,你说多么奇怪。”

  文思说得对,诺芹颓然。

  “同表妹说:良缘终会来临,切勿担心。”

  “这种安慰好似太浮面。”

  “当然,我不会算命。”

  “唉。”

  “在写什么?”

  诺芹不回答。

  “读者爱看的小说?”

  诺芹说:“我从来不知道读者想看什么,是我先写了我要写的故事,然后他们选择了我。”

  “说得好,有宗旨。”

  “文思,我想来探访你。”

  “我住得比较远。”

  “我有亲人在温哥华。”

  “真是谁没有呢,都过来了。”

  “你不会拒绝我吧?”

  “只怕你要失望。”

  诺芹忽然问:“‘岂有豪情似旧时’下一句是什么?”

  “花开花落两由之。”

  “谢谢你。”

  诺芹写到凌晨才收笔,躺在床上,半明半灭间,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多日来的疑窦终于在刹那间解开。

  难怪信箱开头的时候,文思对她的意见如此反感,因为他完全没有共鸣,因为他根本不是女人。

  文思是男人,他对人对事的观点角度与她完全不同。

  诺芹长长吁出一口气。

  真相大白。

  她有点啼笑皆非,岑诺芹这个时髦独立的女子原来竟是对着完全陌生的男子诉了那么久心声,他在明,她在暗。

  喂,文思,你为什么不说你是男人?

  他一定会回答:“由此至终,我有说过我是女人吗?”

  一个男人,好端端怎么跑来主持信箱?

  他的答案:“信箱主持难道是女性专利?”

  他是个辩才,难不倒他。

  诺芹兴奋得一夜都没睡好,真刺激,且别让他知道她已发现他的身分。

  她终于忍不住,拨电话给伍思本。

  电话响了很久,诺芹以为她已搬走,电话已经取消,刚想挂断,有人来听。

  诺芹连忙说:“打扰你了,我是岑诺芹。”

  对方像是很高兴:“诺芹,许久不见。”

  “可以出来喝杯茶吗?”

  “我现在在工厂区办公,穿戴比较随便,不出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叙叙旧。”

  对方笑了:“你叫思本才对,如今世界,人一走,茶就凉,你肯联络我,算是好人。”

  诸芹喊一声惭愧。

  “你们那信箱十分成功呀。”

  “是你的创思。”

  她并不居功:“人心寂寞,找个对象倾诉一下,有什么比写信给信箱主持人更安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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