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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诺芹忽然觉得空虚,不过,唉,自己都养不活,还生孩子?选择衰退期育儿,好比老寿星找砒霜吃。

  诺芹离开医院,在走廊里,先前那个看护却追上来。

  “原来你不是病人的母亲。”

  “你想怎么样?”

  “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认错人了。”

  “不会,我真认得你的声音。”

  诺芹大步离开。

  她追上来:“丈夫变了心,应该怎么办?”

  诺芹没好气:“杀死他,吃掉他的肉,骨头埋在后园里。”

  对方怯怯地问:“有无更好方法?”

  “有,请他走,再见珍重,不送不送,然后振作地过生活。”

  “谢谢你,谢谢你。”

  回到车里,才松一口气。

  下午,涤涤偕母亲出院,诺芹即去探访。

  “诺芹,我有事同你商量。”

  “请讲。”

  “我想带涤涤到温哥华生活。”

  “别心急,慢慢考虑清楚。”

  “一则避开某人,以免夹缠不清;二则会对涤涤健康有益。”

  “要动身也没有这么容易吧。”

  “已经在进行。”

  “你太能干了。”

  “连你都那么说。”

  “你所有决定,我均鼎力支持,我衷心祝福你们母女。”

  “那么,别透露我俩行踪。”

  “明白。”

  庭风荒凉地笑了:“人,是有命运的吧。”

  诺芹不语。

  “有些女子由丈夫出钱、保姆出力,平日炒炒股票搓搓麻将,二十年后孩子顺利进大学,她即升格为贤妻良母。而我们在社会拼力,招惹多少闲言闲语,一举一动,皆成众矢之的,再用功,也落得一个恶名。”

  这真是最难回答的问题。

  诺芹只得说:“各有各的道路。”

  庭风苦笑。

  “而且,我坚信每个人对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庭风颔首:“这是比较时髦的说法,古老一点的讲法是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你动身时我陪你一起去,帮你安顿下来。”

  庭风黯然说:“现在才知道小时候就学英语为的是什么。”

  “是呀,我们幸运,我们懂英文。”

  说说笑笑,庭风心头宽松了,她说:“你知道我那画家朋友曹肖颜?”

  “不是移了民去温哥华了吗?这下子你可以与她团聚了。”

  “她告诉我,一次家长会,有洋妇捐一瓶酒出来抽奖。见到她,叫她买奖券,以为她不谙英文,猛做手势:‘香槟,喝,法国好酒。’肖颜不知怎的,竟与洋妇计较起来。她过去一看,以最标准的英国口音回答:‘不,女士,你这一瓶不是香槟,只有在法国大小香槟葡萄区出产的汽酒才在法律上可称作香槟,你这瓶酒可以用来焖牛肉。’”

  诺芹笑着摇头:“何必分辩,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你做得到吗?”

  “当然不,我不过那样教人。”

  姐妹俩哈哈大笑。

  移了民,就是另外一种生活了。

  空气再清新,花园再大,医疗教育再完善,丢掉一班老友,灵魂总忐忑不安。

  是呀,谁,谁,同谁全都在这里,可是你要见的不是他们。

  诺芹说:“到了那边,会不会找到新伴侣?”

  “为了自己,也为了涤涤,我不会再婚。”

  “不用固执,顺其自然。”

  “又有什么机会?这个年纪的人都有妻室。”

  “也有失婚人士。”

  “是,都似我这般,各自拖着孩子,还嫌不够复杂吗?算了。”

  “而且,”诺芹说,“你有钱,需要当心。”

  “去你的。”

  过两日,高计梁又来了,这次,在门口等她。

  仍然穿着西装,可是衬衫没有换,有渍,且皱,已经显得褴褛。

  奇怪,一个人这么快就沦落,尤其是男人,丢掉工作,失去收入,再也无法获得照顾,立刻脏兮兮的。

  他们什么都不会,连熨一件衬衫也不知从何入手。

  高计梁吁出一口气:“她怎么说?”

  “你说呢?”

  “她拒绝。”

  “你料事如神。”

  高计梁垂头。

  “别再烦她了,你另外想办法吧。”

  “我走投无路。”

  “输得光光?”

  “是。”

  “我们帮不了你。”

  “你们看着高涤涤的父亲做乞丐?”

  来了,一定是这个三步曲:先是趾高气扬:老子爱怎样就怎样,反脸不认人,另结新欢;然后,环境不如前,又思回头,苦苦哀求,子女当盾牌。

  “设法从头再起嘛。”

  “现在我在中下区租了一间六百呎的公寓。”

  “人分中下,地区无所谓。”

  “谢谢你的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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