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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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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士问之洋:“你不冷?” 之洋并不知道她会来到十一月的莫斯科,衣着单薄,“我不怕。” 女士忽然笑了,“但愿我也像你那样什么都不怕。” 她们步行到巷子尽头,有一幢外形残旧的公寓,女士说:“我的家到了。” 上得楼梯,开门进去,还需点煤气灯,之洋惊道:“如此落后。” 女士苦笑,蹲下在壁炉上生火。 之洋激动,“是因为政见不同你被放逐到莫斯科吧?” 女士不语。 “而这样对待你的恰是你的至亲。” 女士神色疑惑讶异,“你年纪轻轻,知道得还真不少。” 之洋笑,“你应知道,你的事,历史上都有记载。” 那位女士更加诧异,“那也应该是日后的事了。” 之洋帮她脱下大衣,搭在火炉附近的椅背上烘干,又去找食物,可是只能在简陋的厨房里找到少许面包及马铃薯。 女士轻轻说:“叫你见笑了。” 之洋抬起头,“总统去世后,你就一直这样吃苦。” 女士点头,“我失去了所有的朋友。” 之洋难过到极点。 她身边虽然有点现款,但是那些钞票彼时都尚未发行,又怎么能用,她只得立刻除下项上金链以及一副宝石珍珠耳环。 她递给女士,“你千万不要推却。” 原本以为女士必有一番推让,可是她十分豁达,只是微笑道谢。 “你好好治病,你会成为我们近代史上最受人尊崇的女性,人称国母。” 女士却不动容,她秀丽的脸上始终笼着一层默哀。 之洋几乎冲口而出:不过见过你之后,我却更加乐意做一个普通人。 女士伸出手,握住之洋的手。 “你好好保重,我要走了。” “谢谢你的礼物。” 之洋颔首。 “我送你下楼。” “不用,我认得路,外头冷,你身体不好,还是休息吧。” 女士忽然说:“我今天才知道天使也有名字。” 之洋一怔,“什么?” 女士凝视之洋,“我信基督,你是神派来带领我给我力量的吧?” 之洋呆住,张大着嘴。 啊不,女士完全误会了。 “你走在雪地上,连脚印都没有。” 之洋紧紧握住她的手,忽然这样说:“是,我是你的守护天使,你必不致跌倒。” 女士脸上泛起一丝欢容。 “但是我恐怕你一生都会孤寂。” “这我一早已经知道。” 之洋叹息,无言,起身开门,下楼。 回到石卵街道上,之洋留恋地抬头往上看,只见公寓其中一格昏黄色窗口前,女士用目光向她话别。 之洋朝她挥手。 说时迟那时快,之洋已回到她自己的世界来。 她冷得直打哆嗦,伸手去摸脖子,项链已经不在,之洋比较放心,那条项链用贵重金属黄金制造,还是曾国峰君送给她的纪念品,想必可以为女士换取一点儿食物了。 本来之洋以为会得保存那项链至老,可见世事多变,好难逆料。 之洋叹口气,走到好友卧室去休息。 不知怎么,流了一脸眼泪,她很高兴充扮了一次天使,给一位伤心绝望的女士带来一点点盼望。 比起她,林之洋那一点点失意算是什么,之洋决定振作起来。 第二天她一早起来做早餐。 轮到时珍长嗟短叹—— “我怎么向人解释,家父长期坐在一只壁橱里冥思?” 之洋不以为然,“人是谁?我们为何要向他抱歉解释?” 时珍摊开手,“我们总有亲戚朋友呀。” “千万别向任何人提及教授的事。” “那么怪诞,我如何敢说?” 之洋为教授辩护:“科学家的专注精神原非你我可了解,天才的行径亦无须俗人认同。” “哗,你好不偏帮于他。” “教授可以去,教授就可以回,你我操心也无用,最好处之泰然。” 时珍跌坐沙发。 “他曾经数度远游,不知是否——” 之洋颔首,“多半与这次相同。” “有时他去三两个月才回来。” “很好,证明他了无牵挂走得开。” 时珍啼笑皆非,“我有种感觉你俩简直可以成为忘年之交。” 之洋“嗤”一声笑出来,“不用那么严重吧,教授又不是七老八十。” “四十八九岁了。” “看,正当盛年。” 时珍挥手,“你老是为他说话。” 之洋但笑不语。 时珍注视她,忽然说:“之洋,你痊愈了。” 之洋摸摸自己的面孔,“你说得对,也该恢复原状啦。” 时珍追问:“怎么会在刹时之间忘却过去?” “绝非刹时之事,伤痕慢慢挥发,终于时间治愈一切。” “整整一年?” “有啦。” “恭喜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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