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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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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知道她患了什么病,但仍然活泼调皮。 有两个可能,第一:她太不懂事,根本不知道癌症的可怕,她那么年轻,不知愁苦。第二,她太过懂事,怕父母担心,所以故意不露出来。 很快证明她是第二类,不不,应是混合种。 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她马上收敛笑容。 她问我:“医生,我会不会死?”我看着她一朵花似的面孔,不知怎么回答。 过很久,我侧头避开她审判似的目光,说:“每个人都最后会死。” “我会很快死是不是?” “胡说。” 她微笑,“我母亲夜夜在房中哭泣,我想我快要死了。” “她……她很紧张。” 她抬起头,春着天空,眼睛黑宝石似闪烁,然后同我说:“医生,但是我还未恋爱过呢。” 我很觉震汤。 这是充满灵魂的一个问题。 她没有说她不曾享受过,亦不埋怨没有时间发展事业,每个少女都向往恋爱吧,亦是每个少女的权利。 然而她被剥夺了这种资格。 经过诊断,她的左乳必须被割除。 乔女士大声质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是我的女儿!” 他们每每问医生,医生只得无语问苍天。 小珊的皮肤是蔷薇色的,身裁发育很好,上帝创造,上帝也拿走。 小珊问:“手术后怎么样?” 我假装没听懂:“继续接受电疗。” “不,身型会怎么样?” “刘姑娘会告诉你。” 她把事实告诉她,再坚强,她也哭了。 在那时开始,我们正式成为朋友。 小珊不敢对母亲说的话,都向我倾诉。她怕吓着她,怕她受刺激,怕她哭。 “母亲一直没有同父亲结婚,”她说:“父亲另外有太太,太太一直不肯离婚,是以我跟母亲姓。他有钱,很肯照顾我们,但只有限度的爱我们,因此叫我们受委屈。” 小孩到底是小孩,三言两语,一下子把家事透露出来。 换句话说,她童年也不见得过得很愉快。 乔女士个性冲动,看得出脾气不大好,做她的女儿,要懂得迁就。 “我知道我漂亮。”小珊很坦白。 我点点头,有目共睹,她的确长得好。 “原本以为可以凭外型闯出一条路来,现在不行。” 我诧异于她的成熟。 “父亲在这一两年间见我出落得不错!已经颇对我另眼相看,许多哥哥惯去的场合,也带我亮相,这次病,真正前功尽废。” 我不出声,心如刀割。 “不过,”她又振作起来,“我想你会治好我,是不是?” 她于三日后动手术。 自手术室出来,稍微恢复,便要求见我。 于同一日,我见到她父亲。 他是个英俊的中年人,打扮无瑕可击,坐在小珊床前,脸容悲切。 不过这悲伤也是正常的悲伤,他不会象乔女士般,愿意以身相替。 父亲与母亲是不一样的。 他向我点点头,我不知他姓什么,无以相称。 小珊很苍白,不住的答应她父亲:“我三两个月就好了,恢复后你要记得送我出去读书。” 他默然。 挽起大衣,告辞,叫女儿好好休养。 司机在门口等地,又有下一档的约会,要办的事太多!都那么重要,都少不了他。 他走了。 小珊同我说:“我会好的。” 意志力很重要,我顺着地的意思说:“一定。”紧紧握着她的手。 (美丽的水仙花 我们流泪因见你忽忽逝去 如朝升之太阳, 尚未到达到中午) 我是医生,我为她做手术,我知道她无法达到中午。 晚上,与朋友喝酒。 她是一位通情重理的女士,听了我的故事,沉吟不语。 “老而不死的人太多了。”她苦笑。 “我不反对老年人活到一百三十岁,只经他们愿意,但十六岁……太不幸。” “有多坏?” “很坏,”我说:“细胞刚成长就转坏,来势汹汹,我们怀疑已感染到右乳。” 她真好,把我内心的苦闷都交待出来。 “你怎么告诉她母亲?” “我最痛恨工作的这一部分。” “让刘姑娘做吧。” “刘姑娘说她也受够了。” “两度手术之后她会不会活下来?” “不知道,我憎厌我的职业,医永远医不好的病,为什么我不能医伤风鼻塞?” “那刚刚亦是医不好的病,”朋友说:“对不起。” “落后,人类科技落后!”我诅咒。 “有时候午夜睡醒,伸出手臂,发现自己的床又板又暖又大又软,身体健康,经济稳定,真觉幸福,活着真是好,别想太多了,人类已经够努力,我们已会得治许多病,试想想,早几十年,肺病霍乱痢疾破伤风伤寒这些就要了多少人的命。” “但十六岁的珊!” “你很喜欢她,是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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