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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玉桂,你懂吗?”他问我。

  我说:“少爷说我是个过了时的人。”

  他笑了,“还少爷少爷的,真过时了,我倒问你,你念书念到几时?”

  “满中二。”我说:“不过是乡间中学,作不得准的。”

  他笑,“妈呀,真对不起,我又走了眼了。”

  婆婆瞪他,“你以为乡下人都不识字,好欺侮?”

  “我可没欺侮你,婆婆。”少爷说。

  “说出来可别脸红,十五年前我第一天上工,拿橡皮筋弹我的是谁?”婆婆笑。

  少爷红了险,包的饺子益发歪七缠八了。

  婆婆一手拍开他的手,“你别玩了,少爷,一会儿等着吃吧!都叫你弄坏了。”

  他洗了手,还在厨房坐着。他说:“婆婆,这次回来,只觉你还可以谈谈话,其它的人,益发乏味了。”

  婆婆说:“少爷,你娶了老婆.组织个小家庭,精神省了寄托,就不会这么慌慌张张了。”

  少爷白她一眼,又是那句老话,“你懂什么!”

  婆婆也气了,“你再说这话,我告诉太太去!”

  他笑了,我转过身子,也笑。

  婆婆使我去买姜花,他要开车送我去。

  我连忙摆手不敢答应,他没好气了,他说:“我在外国,还跟店铺送汽水呢!谁又没做过这些工作,将来你嫁了去做老板娘,说不定我还来讨假期工做,那时候,又怎么说?”

  我的脸红得像火烧似的。

  婆婆摇头说:“这孩子越发疯了,跟他去吧,他们自外国回来的人,另有一套,没上没下,什么都不理的,没奈何。”

  我于是跟他下楼取车,坐上他的车,我看看自己,象什么呢,身为乡下妹,也就像个乡下妹,穿着短衫裤,一双最老式的皮鞋。我的世界,不是少爷的世界,少爷的世界,又不同小姐的世界。

  我的世界很浅很薄,但是我满足;小姐的世界很广很宽,她很快乐,少爷的世界太阴沉了,深不见底,我也弄不清楚他到底是高兴抑或不满意。

  照规矩他做人好象是十全十美了,简直没有遗憾,应该是很开心的,读书读得这么多,地方又走得远,见识广……为什么他总还是看不过眼许多事呢?

  车子向山下驶去。

  他说:“你不说话啊,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说:“我不会说话,怕说错了,你见怪。”

  “谁不说错几句话?真是!”他说:“你年纪小小,这么谨慎,有什么好?”

  “少爷你年纪也不大,怎么一直训人啊。”我鼓起勇气说。

  他笑了。

  “嫁到外国去,你情愿啊。”

  我点点头,“是我表哥,每个人都问这个问题,为什么呢?”

  “这不是盲婚吗?”他笑问。

  “盲婚?”我涨红了脸,“怎么会呢?我是见过他的。”

  “没有了解的婚姻,都是盲婚。”他说。

  “什么叫了解?”我糊涂的问。

  “你知道他想什么,他也知道你想什么。”他说。

  车子已经停了下来,市场已经到了,但是我还是说:“少爷,为什么呢?为什么我要知道他在想什么呢?有什么好处呢?他自想他的事,我为什么要管他呢?我不要了解他。”我傻傻的说。

  他忽然呆住了,一手把着车门,一动也不动,大热的太阳晒在他头上,他汗淌下来,然而浑然不觉,他就那么站着不动。

  我急了,这次可说错话了,可是说错了什么呢?我说错了什么呢?

  少爷忽然说:“玉桂,咱们回去了。”

  我急说:“买花呢,来到此地,不买就回去了?”

  “不买了,走。回家有话跟你说,咱们说话要紧。”

  他上车,我也只好上车,他飞车到了家,婆婆见我俩空手回去,才去了那么一阵间,也不敢问,只是一脸的惊讶。少爷吩咐她做两个冰冻柠檬茶,然后他把我叫到露台上,叫我坐下。

  露台上落着细竹帘,花盆里开着成球的香茉莉。竹帘一丝丝的影子落在少爷的脸上,衬衫上,身上。

  家里也是这样,用竹帘的,将来我到了外国,总是会得想家的吧。

  我看着少爷,不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话。他是大学生,我是他家帮工的,有什么话可说?

  婆婆捧来了茶,放下,稀奇的看了我们一眼,走开了。

  少爷用手帕抹了抹汗,他说:“玉挂,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听了,不要想太久,就回答我,好不好?”

  我怀疑的问:“是什么啊?是我答不出的呢?要你问我飞机是怎么飞上去的,我怎么知道?”

  他笑了,“不,不是那些,那些我懂。”

  “你有什么不懂的?”我不置信地问。

  “好,你听着了,我要问你了。”他一本正经的。

  我倒没有什么紧张,我也很罕纳的看着他。婆婆说他有点怪怪的,我看不只怪呢,然而他必定有他的理由吧。

  他问我:“你爱你未婚夫吗?”

  我松口气,原来问这些,虽然很难为情,但少爷是个正经人,决不会讨我便宜,但答无妨。

  于是我答:“现在还不知道,如果见了面,他是值得爱的,当然爱他。”

  少爷问:“可是你一去就嫁他了,你怎么知道他是不是一个值得爱的人?如果错了,岂非太迟了?”

  我摇头,“错不了的,我父母说他好。”

  “你信你父母?”

  我诧异:“少爷,父母不信,信谁?”

  他又不响,隔了很久,他问:“父母能力有限,你信不信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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