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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别越描越黑了。”她瞪看我。“我这门手艺好不好是我家的事,反正不会骚扰到你,要你白担心干什么?”我默然。

  无端端又得罪这个霹雳火,前功尽弃。

  这女人,迟早为她自己的脾气所害,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我喝两口闷酒,又说起话来,以免冷场太多,渐渐她见我相就,也就下台,不再有风驶尽哩。

  不过这一顿饭下半截还是吃得很零落。

  我有点心灰。这样子动辄得罪,被人抢白,实在难受,看样子要冷她一冷。

  其实我是有诚意的,不比那些想在女人身上捞一把便宜的男人,不过,我也希望我的伴侣尊重我。而殷栀子这女人,没一点温柔,动不动把男人呼呼喝喝,唉。

  完了。

  我隔很久都没有再见殷栀子。

  表弟写信来询问我们的进展,我只是避而不谈。

  真是可悲,就差那么一点点。

  隔一段很久的时间,表弟回来,父母请客吃饭,广发帖子,栀子也来了。

  她不是一个人来的,我很感慨,她身边有一个男人,很矮,年纪很轻,但已经长了一圈啤酒肚,更穿看一件贴身T恤,整个人看上去,就好像怀孕五、六个月似的,大家介绍他,说他是个脑科医生。

  我心想,已经找到对象了,真快,看样子我自己真得加把油才是。

  栀子出乎意料的沉默,没有说什么话,那位脑科专家一窥伺到麻将桌子有空缺,立刻坐下,不顾三七二十一,就霹雳啪啦的打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把一杯茶转过来又转过去。

  我说:“别来无恙?”已经有半年了。

  她淡淡笑笑。

  “许久没见,”我说。“大家都忙。”这也是事实。

  她不答,但是也没有拒人千里。

  那边麻将桌子上赢出一副双辣,那个啤酒肚大叫起来,兴奋莫名。

  我皱上眉头,天真的我,还以为所有的专业人士都值得尊重。直觉上我不喜欢这个人,并不是说年轻的医生不能打麻将,而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个人。

  “男朋友?”我问栀子。

  她看我一眼,不答。

  忽然之间我以熟卖熟,装得很平静的说:“跟这种人在一起,有什么幸福?”她抬起头来。“他与我,跟幸福有什么关系?”我镇静一点,大概还有得救。

  “星期二、四、六约你,说不定一、三、五约别人。”她微笑。“那么我二、四、六约的是他,一、三、五也约别人,彼此彼此。”

  “他受得了你的壤脾气?”

  “坏脾气?谁说我有坏脾气?哈哈……”她声音很冷。

  我与她没说到三句话,便像猫那样的把毛竖起来,摆出一副斗争状,我暗暗叹口气,咱们的生辰八字不合。

  我说:“我总是关心你的哩。”

  “是吗?”她问。“偶然在公众场合见面,问候一、两句,甚至探听一下私隐,这叫做关心?”我又沉默,一贯的坏脾气,教人下不了台,结果只好跟啤酒肚在一起。

  尽管他是啤酒肚,客观条件也比我好。

  我应该即时走开,但不知怎地,还留恋在她身边。

  表弟过来,坐在我们两人中间。

  他说:“不知如何,约瑟的肚腩越来越大,再不运动,真得当心。”

  “随他去,”栀子说。“讲来讲去讲不听。”语气亲昵。

  “叫他跟家宁学太极,最灵光。”我立刻说:“最近一下班像死过去似的,累得什么都不想做。”

  “还有,叫约瑟有空别老坐麻将台。”表弟又说。

  我笑。“你别老批评人好不好,各人有各人的自由。”表弟忽然说:“我在明年初就要做爸爸了。”我一愕:“恭喜恭喜。”我的天,才二十三岁。真是个孩子生孩子的世界。

  表弟面孔上也没有太大的欢容。

  我说:“还没问你,这次回来是干什么?”

  “哦,走走而已。”表弟不愿说。“我去那边看看。”他走开后,栀子说:“你问他干什么?人家在美国待不下去,才过来投靠岳丈的,很不光彩。”

  “他父亲几十幢房子收租,投靠岳父?笑话。”我不信。

  栀子冷冷的说:“这世界上的笑话原来是很多的。”

  “以前我不相信,”我冷笑。“此刻也不由得不信,譬如说没到三十岁就长肚子肉,多笑话。”栀子不怒反笑。“别人身上的肉,关你什么事?”我仍然冷笑看。栀子却搬了椅子,坐到那医生的背后,看他打麻将。

  表弟把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问:“一点进展都没有?”

  “别提了。”

  “她说你嫌她这个嫌她那个。”表弟说。

  “我有什么资格嫌人?”我赌气。“她或者肯为你改良性格,”表弟笑。“但不是现在,家宁表哥,别忘了权利与义务相等,你要额外留神,切忌需索无穷。”

  “你这小子,说起我来了。”我问:“你自己到底怎么样?”

  “老婆不肯在外国生养,说太辛苦,只好回来。”

  我纳罕。“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笑话?不晓得多少人挺看大肚子往外国跑去生养,图拿个什么国籍,你们反而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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