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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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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反对婚事?” 程真反问:“反对有效吗?” 程功不语。 “反正我支持你,娘家永远有房间等着你回来住,生了孩子,带回来养。” “母亲。”程功紧紧拥抱她。 程真喃喃说:“失去丈夫不要紧,幸亏女儿仍在身边。”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 “失望到极点,”程真仍然微笑,“叫曾某人来见我,告诉他,丑女婿终需见岳母。” “妈妈,真没想到你会支持我。” 程真心想,比这更大的事,我都不打算与你计较,她由她带大,半夜起来喂药的苦况历历在目。 程真说:“你叫他快来,明早我要到纽芬兰。” “去哪里?” “去圣约翰某渔村度假,我会给你地址,我在甘德下飞机乘车前往目的地。” “妈妈,你为什么不能学其他母亲那样上巴黎买名牌时装?”程功有点担心。 程真说:“我不觉我穿得差。” “那当然——” “别越描越黑了,”程真温和地说,“去,我要准备行李,那里已经下雪。” 程功再拥抱她一下离去。 程真浑身酸软,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年轻真好,打一个转,就叫两个中年男子神魂颠倒,争相献媚。 不是很久之前,程真也还做得到,后来觉得对事业毫无帮助,反而是项阻滞,故不弹此调。 打真军那么多年了,一样站得住脚,不屑扮狐媚子。 她留下地址,傍晚就乘飞机往东部。 她感激程功救了她。 程功不是不可以选择董昕的,董与曾同样愿意,可幸程功讨厌有前妻的男人。 比起她,程真暗暗惭愧,她明知孙毓川有妻室,却仍然勇往直前。 这使她更加要急急躲到纽芬兰去。 算一算时间,抵达圣约翰,约是第二天清晨。 太阳刚升起来,她要乘三小时车才能抵达目的地。 公路沿海,看到的是浩瀚的大西洋。 程真幼时并不是一个出色的孩子,贪玩贪吃,对功课不大在意,进步得很慢,读小学时,常考尾三名,一年级小同学看着地球仪,会大声随老师手指之处读出太平洋、大西洋、印度洋,程真茫然不知所措,统共不知是啥东西。 她沉迷于人鱼公主的遭遇、快乐王子的悲惨结局。 老师并不喜欢她,程真记得教师们宠爱一个大眼长睫会得说“爸爸自瑞士带来这副皮手套给我”的女孩,她聪明伶俐,成绩很好。 直到去年,程真仍然不服气地与董昕说:“他们看到天才而不认识,活该他们现在要自报上读到关于我的消息!” 程真见过那女孩,现在当然成年了,眼睛仍然很大,可是人胖了,双眸不再亮丽,在政府机关工作,职位不算高。 这是大西洋勾起的往事。 世俗目光也在进步中,已经懂得欣赏比较特别的人与事,否则程真不会成名。 天气寒冷,并没有下雪,程真不敢怠慢,她穿得很厚,全身滑雪装束,加一件连帽子羽绒长大衣,仍然担心吃不消。 一路上她沉默,公路上乘客不多,互相问候交谈,程真用围巾蒙着面孔,露出一双黑眼睛,当地游客与华人不多,司机以为她是印第安土著。 到了旅舍,设备简单,却也齐全,程真休息了一日,第二天随一只小型渔船出发到海中。 渔船主人是两父子,辛劳竟日,一无所获,风霜面孔沉默而苦闷。 回到旅舍房间,程真依然有荡漾的感觉,她感喟以后吃鱼不敢吃剩浪费,原来捕鱼这样辛苦。 她没有睡好。 一阖上眼便听见董昕的话:“我余生感激你。” 真没想到有人那么急于要离开她。 追求的时候,也不是不出过力的,这一部分程真已经不愿意去回忆,好汉不提当年勇。 清早,她到码头去看渔夫作业。 远处风景是深深浅浅的灰色,一层一层萧杀的雾纱,揭来揭去,依然浓浓密密。 这同西岸繁华明媚的都会有天渊之别。 程真独自坐在码头上。 顽皮小孩在她身后恐吓地叫:“鲨鱼!” 她笑着转过头来,“太冷,没有鲨。” 真的冷,双脚如搁在玄冰之上,寒气由足底穴道升上,很快循环全身,抵达脑袋,叫人牙关打战。 怪不得程功恳求她到巴黎逛时装店。 这是她前半生最长的假期,要毫不留情地把它糟蹋掉。 下午四时许就日落,暮色四处合拢,程真想到童年时在儿童乐园看到的故事:夜之女神把一块深蓝色丝绒拉过天空,罩得大地严严密密,漆黑一片。 她站起来回旅舍去。 转身,朦胧中只看见有一高大人影挡在她身前,程真吓一大跳。 那人轻轻对她说:“鲨!” 程真不敢哭,怕眼泪会在脸上结冰。 连忙低下头,“你是怎么来的。” “程功把地址告诉我。” “我希望你嫌烦,不再来见我,又希望你不嫌其烦,找得到我。” “只要你在地面,总会见面。” 他与她并肩走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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