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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我告诉过你,大学时期,我有个朋友像你。”

  程真微笑,“你与她怎么样了?”

  “家里反对。”

  “你还得听家里?”程真大表意外。

  “是。””

  “哗,那么惨。”

  “我与她龈龋甚多,所以我想,大概分开也是好的。”

  程真摇头,“你错了,吵架也是一种沟通,你不会与不相干的人吵架。”

  “你说得对,我思念她至今。”

  “家里为何反对?”

  “怕她太过不羁。”

  “有无她消息?”

  “她在美国波士顿教书,已婚,有两个孩子,与常人无异。”

  “有无再见她?”

  “没有。”

  “为什么?”

  “怕她笑我,我已十分沧桑,与当年差太远了。”

  “我才不会那样说!她一定在报上看过你的照片。”

  孙毓川瞪她一眼,“希望不是你那篇特写。”

  程真大笑,笑得眼泪都掉下来。

  孙毓川感喟地说:“我只认识两个会这样大笑的女子。”

  程真安慰他,“已经不太坏了。”

  他站起来。

  程真送他到门口,微笑道:“下次看到你希望你穿西装。”

  他神色黯然,一言不发。

  程真看着电梯门关上,良久,没有进屋关门,她落下泪来。

  赵百川没有浪费任何人的时间,他很快昏迷进入弥留,留下呆若木鸡的妻子与惶恐的孩子。

  程真当夜便去陪他。

  看护轻轻说:“你们这班同事情深意长,真正难得,其实,你可以回去休息,他已没有知觉。”

  程真疲倦地惨笑,“不一定,也许他的灵魂已升上屋顶,正在俯视他自己的躯壳。”

  看护没好气,摇摇头走开。

  又过一夜,赵百川才离开这个世界。

  程真黯然与刘群话别。

  她只能说“尽快把赵小川送过来读书”。

  然后背着行李上飞机,不知恁地,那时十分希望有人送她一程,可是人生往往想什么没什么,不如意事常八九,她重重打赏为她服务好几天的司机,一人登上飞机。

  不知恁地,一阖上眼就看到赵太太愁苦的面孔,她只得唤人取酒来。

  到站几乎酩酊,被服务生唤醒才懂得下飞机。

  程真随着一众走进海关,那是一条长而窄铺地毯的走廓,走着走着,程真忽尔问自己:“我干吗在这里?我明明是中国人。”几乎想打回头,就在那个时刻,有人高声叫她:“程真,是程真吗?”

  停睛一看,是泛亚通讯社一位朋友。

  只得交谈几句,不自觉来到关员面前,顺利过关。

  一出门就看见董昕。

  程真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暗暗留意他有否对不修边幅的她露出厌恶神情。

  他没有,他脸色凝重,似有心事。

  “程真,我有话说。”

  “请说。”

  “回家坐好才说。”

  程真用手撑着头,“那么重要的事?改天说行不行,今日我实在累。”

  “已经拖太久了,非今天讲不可。”

  程真频频打呵欠。

  二人一言不发到了家。

  开了门,程真嘀咕:“程功没来替我浇花。”

  董昕却说:“你坐下。”

  程真抬起头,“你有话请说吧,别卖关子了。”

  董昕清清喉咙,“你讲得对,程真,我另外有了人。”

  程真耳畔“嗡”地一声。

  这么快。

  这是一个讲效率的世界,董则师自然不甘后人。

  终于不得不分手了,从此以后,他的世界再也不容她踏足,奇怪,她不是已经对他的天地一点兴趣都没有了吗,为什么由他宣布出来,统共不是味道?

  原来,做不做客人,吃不吃这顿饭纯属等闲,可是,由主人说“你不必来,没请你”,感觉又自不同。

  这一刹那,程真但觉多年时间心血泡了汤,不禁气馁,脸色变得煞白。

  董昕全神贯注留意程真神情,见她脸色大变,可是不发一言,沉得住气,倒也佩服。

  程真平时独来独往,自作主张,并非传统贤妻,不过遇到要紧关头,时穷节乃现,她非常沉着大方,董昕总算享受到她的优点。

  半晌,程真说:“每个人都有权追求快乐。”

  董昕清清喉咙,“谢谢你。”

  “祝你幸运。”

  “你也是,程真。”

  “几时把文件准备好,我去签名。”

  “我名下所有财产,依法你占一半。”

  “你十分慷慨。”

  “应该的,耽搁了你这些岁月。”

  程真靠着落地长窗,默默不语,董昕算是有良知的人,知道女性的时间经不起耽搁。

  他试探地问:“仍然是朋友?”

  程真看着他,淡淡答:“可以做朋友,何必离婚?”

  她站起来,预备送客。

  “慢着,”董昕说,“你不问她是谁?”

  程真老实不客气地回答:“坦白说,我才不理会那么多。”

  “可是这次你必须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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