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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柯律师整个人似只电子算盘,不,不,这不是调侃,这是一个商业社会中的商业社会。

  柯律师见她还是怔怔的不出声,便逗她说别的:“有人上门问我要钱,没说什么用途,想是零花。”

  她缓缓回过神来,“什么岁数、是男是女?”

  “男,近五十岁。”

  “叫他去死,意图向老妇分棺材本的人统统该死。”

  柯律师啼笑皆非,“谢谢你指点。”

  “试想想,这世上千万个行业,均可赚取薪酬维持生活,即使是一份劳力工作,清洁街道、打理办公室、在餐厅洗刷油污,都可以尽责工作,怎么会想到向女人讨钱?那女人如有贮蓄,来自何处?不外是多年血汗。你说,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大家躺在街上,是谁死得快?所以我至恨男人问女人要钱。”

  柯律师不出声。

  “你不要难过。”

  律师这样说:“生物学家说,大白鲨在三里之外,可嗅到一滴血腥气,追踪而至,可人类更厉害,七千里外都闻得到钱的味道,找上门来。”

  她站起告辞。

  临走紧紧拥抱柯律师一下。

  离开律师处,她走到附近公园,坐长凳上吃冰淇淋,看幼儿与小狗玩耍。

  世上以这两种生物至为可爱,看着他们,觉得人生还有盼望,早上还值得挣扎起床。

  有人轻轻走到她背后。

  她跳起,那人双手按在她肩上,“是我。”

  “喂,你跟踪我。”

  “我身不由己,裘琳说你在这里。”

  “她就快被你烦得辞职。”

  但是她的手却按在他的大手上。

  他站在她身后,像是守护着她。

  半晌他说:“素,我俩结婚吧。”

  她津津有味舔着绿茶冰淇淋,闻言一怔,倒是有点欢喜,呵,还有男子向她提出如此崇高意愿。

  她仰起头,感动地靠到他胸膛。

  “素,我已容你钻到我皮子底下,让你走是不可能的事。”

  连她都诧异:“我的荣幸,但这事是怎么发生的呢?”以他周游列国、见多识广,女人,不就是女人?

  他轻轻抚摸她的头发,看着远处嬉笑追逐的孩子。

  他也不知道。

  他只觉幸运,虽然她未必有同感,但在无边无涯茫茫人海之中,还有时差与空间蹉跎,他还是遇见了她,多么幸运。

  ──把这人撵出去!她在他身后吆喝。

  他诧异地转过头,只看到秀丽面孔与纤细身段。

  真没想到她身段那么曼妙,皮肤细滑如丝,平时都遮掩在宽身净色的西装套服之下。一般自觉有身份的女子,躺在他身边,都像贡品一般,似作出最大牺牲,她却出乎意料活泼,不发一言,双手缓缓爱抚。他忽然想起,早逝的母亲,也曾这样轻轻摩挲他头脸,他泪盈如睫。

  “恕我不能再离开你。”

  “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这不是我的烦恼,我不是要了解你,我只想爱你。”

  “呵你在大学副修哲学。”

  “跟我回去。”

  “金先生,你是个大忙人,这几日在我身边纠缠,不知损失多少生意,你不在乎,公司其余股东也快起义。”

  “我知道你已办妥离婚手续。”

  呵他都打听清楚。

  “我要出一次远门,一星期才能回转,你可否跟我走?”

  她心里说,不,这种生活她已经过一次,足够。

  开头,真是少见一刻都不行,非得像现在这样痴痴呆视,要背熟他的五官、他每一个微细表情,内心膨胀喜悦,但不久一切都会变酸。

  “不会,”他似会读心,“你别忧虑。”

  酸涩得不愿再抬头看那人一眼,互相折磨得浑身损伤,总是一个人想令另一人驯服,之后还要屈服,条件苛刻,态度恶劣。

  她捧起他的脸,轻轻吻一口。

  他眉毛角轻轻一扬,眼睛睁大,嘴角露出意外笑意,表情陶醉,像是幼儿头次尝到巧克力糖,真是一个漂亮的男人。

  “我答应你我不会冶游。”

  那已是男性极大承诺。

  “我还是要想清楚。”

  他失望。

  “不怕,回来如果没有你的音讯,我会知道你也已想清楚。”

  他啼笑皆非。

  她送他动身,深夜,没有月亮,私人飞机驶往加国阿省,他作最后一次邀请,“我俩齐往观赏极光,天然奇观,人生难得一见。”

  她在他肩膀依偎一会,一个人回家。

  那边,王先生一早到柯律师处谈判。

  他诉苦:“你见过她的新男伴没有?像只猩猩,我一早知她离开我便会堕落,只是想不到那样快那么糟,那男人似茹毛饮血的尼安陀人,直立不多久──”

  柯律师冷冷说:“你该多尊重她一点。”

  王氏讪讪:“要一个男人一生守在──”

  “那不该结婚。”

  他叹气,“我担心她。”

  柯律师提出分配房产建议。

  “她不打算出售?”王忽然这样说:“那我不要分那百分之五十,全部给她。”

  这下子连柯律师都意外,“啊,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立刻做新的文书。”

  王低头叹息,“男人至多捱更抵夜,女子赚钱不易,凶的被人叫B,懦弱的会受骚扰非礼,男子理应照顾前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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