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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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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近蹲下细细看她的脸,“唉,仍未消肿,到底不比十八廿二之际,彼时摔断手臂也三天复元。” 说话一句比一句难听,却句句真实。 他一时忘形竟伸手想摸她的面颊。 那手有蒲扇般大,素连忙睁大双眼瞪视,他讪讪缩手,坐到她对面。 这一天他穿着便衣,全身铁灰色。照说,那样大个子甚难穿得好看,但皮衬衫袖子紧紧绷臂肌,又十分吸引。 他脚上穿深色运动鞋,素从未见过那样大尺码双脚,他像一个小巨人,这时素忽然脸红。 唉,一见这人就已把最坏一面拿出,什么自尊自信都失却。 金好像不愿离去的样子。 不一会他的律师上来办妥钱银轇轕,他在支票上签的名字是金初。 维均与裘琳只顾忙工作,素不客气,低声问:“金先生还有事?” 他犹疑一下,这样说:“我想约你吃饭。” 素一怔,真意外,嗄,她科学女怪那样的脸,又恶声恶气对待,还想吃饭?她不明白。 “可是他们都叫你王太太,我知道一些女子为着工作方便,免受骚扰,会得佯装已婚。” “我确是王太太。” 没有再滑稽的对白了。 “那么,为什么我没见过王先生?” “我俩不同行,互不干涉。” “所以我踌躇,约王太太吃晚餐兼跳舞,是否恰当。” 素觉有趣,本想问:你说呢;但觉得轻佻,脸上伤口尚未痊愈,不应调笑。 “但我觉得,你若应允,也就可以进行,两个同意的成年人,你说是不是。” 啊话说得如此清晰。 “我从不认识受西方教育的汉女,觉得你好不特别:相貌与性格,俨如对比;想进一步认识你。” 素也从未听过这样直截的表白,她睁大一肿一小双眼。 她看牢这个留须的蒙古人,别人的须腮总还看到皮肤,他的须浓密似厚厚一层地毯。 “听说你是内蒙人。” “我有克萨克血统,但父母均谙汉语。” “你当自己是外国人?” “是汉族把我当外国人。” “汉满蒙回藏,士农工商,你是商贾。” “我经营石油产品赚取佣金,汉人常说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因转售商品从中获利,无实际贡献,蒙古籍商人,更加稀罕。” 素忍不住微笑。 金忽然说:“你会笑,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笑。” 素凝视他,“你在何处读书?” “南开化工系。” “内地学府要求严格。” “那如打人生一场最重要的仗,大家一早雪地里轮候进图书馆,看到西方学生一边读书一边谈情说爱、歌舞作乐,简直不可思议。” 素不由得惭愧。 “很少见你这样勤工的年轻女性。” “不敢当。” “你猜,如果王先生知道我坐这里不愿走一味向你搭讪他会否毒打我一顿?”又回到原题上。 这分明是试探王先生在她心目中地位。 “他或者会报警逐人。” “他放心你一人自由在社会工作?” “我们之间的自由度,可能超乎你想象。” “啊,可否说给我听?” 这时裘琳进来,“侯先生约定时间到了。” 金不得不告辞,“我先走,我们再约。” 维均却说:“金先生送来的韭菜盒子好吃之极,谢谢。” “不客气。” 他终于走了,算一算,足足说了三十分钟的话。 整个下午,素都觉得一转头就可以看到他的大手大脚,他坐在一般尺寸椅子上,双膝要左右敞开一点,否则不够坐。 真想到他家里看一看,家具是否普通尺寸。 她一直以为开头总是好的,裘琳说:“有杂志要求访问如何装修飞机舱,他们是──与──,最迟明日答复,说明访问完成后照片及文字永久属于杂志社,随时可以抽用。” 素轻轻答:“这还是其次,我实在无话可说,不就是一门营生。” “我推说你不在本市。” “拜托你裘琳。” 第二早,友人找她:“可有兴趣观赏男子摔角?” 啊,“可有泥浆池?” “素你趣味越发低级。” “何种比赛?” “大学体育系高级组比赛,兼有示范表演,这是一门艺术,不止用四肢角力,也斗智。” “六时你来接我。” “你自己先去,我可能要迟一点。” 那天她最迟下班,把办公室门锁上离去,说不出寂寞。十年前初与王先生约会,她也看过他蹲下锁门,那是他父亲创办小小一间贸易行,王算是半个主人。当时她觉得满心安慰,看,一个有事业的男子,可托终身。 那年她大学刚毕业,四处找工作,有点彷徨,一个同学这样感慨:努力学习,一无所得,四年寒窗,巨额学费,只够资格应征银行接待员。 她几乎崇拜男友。 稍后她驾车到大学,是,她就是该校师姐,识途老马。 到达体育馆,比赛已经开始,人同此心,观众席坐满女同学,不够坐索性席地近距离观赏。 人是动物,动态最美。 只见两名年轻男子扑向对方,试图用四肢缠压敌手,其中一名已经流出鼻血,对手毫不留情,双臂紧紧缠住他肩颈,叫他在地上翻滚,却不能脱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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