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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福在回答:“你很乖,忽然盹着,动也不动,舒舒服服睡得香甜。”

  “司机说,王小姐叫轻点抬。”

  “碰着头脸就不好了。”

  周子文看着她,“我有无说过不应说的话?”

  福在微笑:“都忘了?”

  “像喝过迷魂汤似,一点记忆也无。”

  福在说笑,“你什么都答应给我呢,可做得准?”

  “福在,你什么都可以拿去。”

  “无功不受禄。”

  周子文仍然不放心,“我没有无礼吧。”

  “子文,请告诉我一件事,释我心中之疑。”

  周子文像是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事,他反问:“我说了,你会相信?”

  “你说了,我便放心。”

  “你问好了。”

  福在轻轻说:“那晚,我们曾在公司做到傍晚,你曾经走开一会,去医院探访邓大和,可是大和说没见过你。”

  “我推开病房门,他睡着了,邓太太伏在他身边也累极打盹,我没叫醒他俩,只与主诊医生说了一会,警方已与那医生会晤,他是我人证,月枚出事当晚,我每一分钟都有着落。”

  “你没用自己的司机。”

  “司机也要休息。”

  福在不出声。

  周子文缓缓说:“警方亦用我说:‘周先生,你省下大笔赡养费,真是凑巧。’可见他们同你一般亦有疑心。”他深深叹息。

  福在仍然沉默。

  “我并不憎恨月枚,她就是讨厌我这点。爱与恨都不够彻底迫切,她对我也有付出,她要的我都决定给她,我毋须陷自身不义。”

  福在微笑,“我放心了。”

  “福在,我们俩——”

  福在回答:“我们相识的不是时候,两个人的过去加在一起牵牵绊绊比千斤还重,有什么幸福可言。”

  周子文低下头,过了很久,他这样说:“再说,我长得丑。”

  福在走过去,紧紧握住他双手。

  她很喜欢这样抓紧周子文的手,这对他来说有镇定作用。

  也许,当日如果月枚愿意这样做,可能会有不同的结局。

  只听的周子文说:“分手,你也没叫我难堪。”

  福在立刻笑了,“谁同你分手,我们仍是朋友:像你这样牢的靠山到什么地方去找,我这个小友有事,哇一声叫,你可得马上答应我。”

  周子文叹口气,把脸埋到福在手心里去。

  过一会他说:“我给你介绍几个能干的人,他们是上海通。”

  “我一安顿下来就去找他。”

  “不,我让他找你。”

  “也好,这是我浦东地址。”

  “福在,保重。”

  福在说:“我叫什么名字?我自然有我的福气在这里。”

  周子文忽然哽咽,“你说的对,福在,你说的对。”

  他俩拥抱一下。

  福在听见周子文轻轻问:“为什么当初我认识的不是你?”

  硬汉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真叫福在黯然。

  出门那一天,年轻的周氏司机一早来送福在往火车站。

  他看到行李有点讶异,“王小姐,就这一件?”

  福在点点头。

  他给福在两只小盒子,“周先生把这个交给你,说是上海人顶喜欢这款式金表,礼多人不怪,有必要时拿这个作谢礼,够体面。”

  福在微笑:“谢谢他。”

  “周先生说,火车票替你换了厢房,比较舒服。”

  福在又感喟,他对她由衷关怀,处处周到。

  司机把行李搬上去,把矿泉水及零食交给她。

  “周先生说:到了上海南站,会有人接你。”

  福在点头。

  司机下去了。

  列车准时缓缓开动,福在坐在窗口,看风景逐格后退,渐渐景致迅速飞快地跃过,一切都过去了。

  在火车行驶的节奏里她觉得宽心。

  她喝口水。

  真的渴睡,福在想,睡着了永远不醒来也不要紧,这一阵子老有这样消极的想法。

  她做梦了。

  她看到小小的自己步行上学,到了课室听不懂功课,聪敏伶俐的月枚过来同她说:“福头别流泪,我教你。”她俩从此成为好朋友。

  福在勤学,毕业后用功工作,啊,她认识了邵南,否极泰来,忽然之间什么都有了:英俊的丈夫、温暖的家庭,还有,事业也前途光明,她不再寂寞。

  忽然之间,邵南变了脸,时势不如意,叫他酗酒变态,他用皮带抽打她,用脚踢她。

  她在梦中叫出来:“不,不!”

  列车的节奏更快,格隆隆飞奔出去。

  福在静了下来。

  月枚,月枚,你在何处。

  月枚缓缓自一面镜子里走出来,握住福在的手。

  “我在这里呢。”

  福在轻轻问她:“你还好吗?”

  月枚嘟起殷红色嘴唇,似笑非笑,“你说呢。”

  福在说:“那桑原,他不是好人。”

  月枚笑了,“他们都是恶魔。”

  福在说:“周子文他——”

  “你不认识他真面目,福在,我知道得太多,你也知道得太多,我们势必有同样的结局。”

  福在这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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