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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李小姐是唯一承继人。”

  “我会叫她与你们联络。”

  圣琪意外得到这笔财产,以后可不必流离,我坐到她床头,心中感慨,这是一只幸运的蝴蝶,眼看深秋及严冬就要来到,她却得到藏身之处。

  我替她高兴,可是,也替那群工蜂尴尬:童话故事往往教训我们勤有功戏无益,激励孩子们努力向上,可是现实世界并非如此,叫人啼笑皆非。

  我握着圣琪的手,摇了两下,“玩了半生,还找到歇脚处,真正难得。”

  她仍然不愿醒。

  又有电话来,司机阿忠气急败坏:“余小姐,我没接到王先生。”

  我一怔,“可是飞机误点?”

  “不,接机室乱成一片,我听人说,该班飞机在大西洋坠毁,新闻将会公布。”

  我静下来。

  “余小姐,余小姐,我怎么办?”

  我听见自己说:“阿忠,你留在飞机场,有什么消息,向我报告。”

  放下电话,我缓缓坐下,异常镇静。

  我像所有家属一般,找航空公司查询,电话全部不通,网页上没有消息。

  我看电视新闻,尚未报告,我耳边发出嗡嗡声,忽然听见有人对我说:“还不找王旭帮忙!”

  是,找王旭,他有承担,他有办法,应该第一时间找王旭。

  可是,我随即想起,就是王旭在飞机上呀。

  震波在主一刻传达我心,我混身发抖。

  就在这时,圣琪醒来,她惺忪问我:“有什么消息?”

  我缓缓抬起头,“赫左先生已经辞世,请你与安臣律师接头。”

  她轻轻“哎呀”一声,掩住面孔。

  我取过外套,“圣琪,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

  我飞车到市内电视台,在新闻室外大声喝问:“太平洋航空公司八八三航机有消息没有?”

  护卫员出来干涉:“请离开私家地方。”

  我说:“我丈夫在那班飞机上!”

  这时有人说:“这位女士是我朋友,”他拉住我,“请跟我来。”

  我瞪着他,“你是谁?”

  那男子回答:“我是本台记者陈金山。”

  “八八三班机怎么了?”

  他指一指电视萤幕,报告员正是他:“太平洋航空公司八八三班机在本市下午时间八时三十分突然在大西洋近新史哥莎省附近海域堕海,距离降落时间只有个多小时,全体一百十二名乘客及十四名服务人员无人生还……”

  证实了。

  我双腿无力,渐渐蹲倒,跌坐地上。

  “女士,请你起来坐在椅上。”

  我站不起来。

  那好心记者把我一把拉起,斟杯黑咖啡给我。

  这时电视台接待处渐渐有人聚拢要打听失事消息,电视台派员工招呼这班心急如焚的亲属。

  “你的丈夫名叫——”记者取出一叠名单。

  “王旭。”

  他查一查,“他坐在头等舱A2位置。”

  他眼神清晰地说:“女士,你已成为寡妇。”

  我问:“航空公司什么时候才愿证实消息?”

  “他们此刻正在飞机场公报消息,我们有现场直播。”

  我与其他亲属挤在一起观看报告。

  大堂鸦雀无声,忽然我身边有人轻轻饮泣,那是一个少女,我把她搂在怀中。

  这是,陌生人互相拥抱慰问。

  “我的父母亲——”“是家兄……”,“我女儿……”

  我站了一会,回家吧,还赖着干什么。

  我慢慢转身离开大堂。

  有人追上搭住我手臂,“女士,王太太,你还有无其他亲人?”

  我摇摇头。

  那叫陈金山的记者说:“这是我名片,需要帮忙的话,找我好了。”

  我茫然看他一会,回到车上,驶回家里。

  一个人了,我同自己说:要小心翼翼,步步为营那样做人。

  不要去骚扰母亲,她已经辛苦了一辈子,让她过些好日子。

  车子一停,我看到圣琪在门口等我。

  她紧紧抱住我,“为什么不说?航空公司有电话来。”

  “你自己也够烦的。”

  她太息,“你说奇不奇,姐妹俩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同日……唉。”

  我走回卧室,“圣琪,你说得对,太疲倦了,别叫我,我想好好睡一觉。”

  “家亮,听我说。”

  我摆摆手,学她那样,用被单蒙住头,沉沉睡去。

  一片黑暗,无知无觉,多好。

  我醒过几次,开头是圣琪照顾我,喂我喝粥水,我全吐出来。

  我轻轻说:“真奇怪,心脏像是被人挖空似的,我又不算爱他。”

  “当然你深爱他。”

  “不,我爱的是邓剑华,记得他吗,他大部分功课都是我帮他做成,挑灯夜战,通宵不寐。”

  “真对不起,家亮。”

  我吁出一口气。

  “家亮,你有高烧,我已叫阮医生来。”

  我闭上双眼,我又不是深爱王旭,我无时不刻不想找藉口与他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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