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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他翻阅我手上笔记,“这些是你所写?”

  “对不起,令尊有病,我还喋喋不休。”

  他又问:“你是陈女士唯一女儿?”

  我觉得他可亲,说多一句:“我俩相依为命。”

  这是母亲拿着咖啡咽来,低头把饮料放在桌上,我看到她头顶闪亮银色发根,平时,她勤染勤洗,决不许人间见白头,这几天她真的急惨了。

  我恻然说:“妈妈老了。”

  这时,王旭轻轻走近她,介绍自己,与母亲握手:“医生说手术后他——”

  母亲面如土色。

  我过去握住她的手。

  我说:“妈妈,我们改天再来,不要打扰王先生了。”

  我们转身离去,忽然听见王旭叫住我俩:“请稍候,我也是纽州注册建筑师,或许我可以帮忙。”

  我忽然泪盈于睫,失态地低嚷:“啊,你为什么不早说!”

  王旭微笑,“我愿意到你们办事处商议。”

  我松口气,上车坐后座,这是觉得疲倦得说不出话来,我聚然入梦,仰起扯鼻鼾。

  隐约听见母亲解释:“这孩子,张着嘴,真失态……她自多市南下,有一日一夜没睡了……”

  车子停下,我一觉醒来,用双手揉脸,却看见王旭看着我笑,我只得也涨红面孔赔笑。

  进入货仓公寓我先沐浴更衣,母亲见到我,轻轻说:“怎么穿得似小男孩。”

  我一向运动衣裤打扮,工作是它们,睡觉也是它们。

  王旭已了解事实,“来,我们到地盘去,事不宜迟。”

  母亲惊喜,“多谢你,王先生。”

  王旭很幽默,“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我们三人到了地盘,我倒抽一口冷气,只见老屋颓垣败瓦,像炸弹炸过一样。

  我们戴上硬帽,真是会者不难,他一边走一边指点,我做记录,大半个小时,工头心服口服,保证既时开工,准时交货。

  王旭成为我们母女的救星。

  可是母亲紧绷的脸一旦松驰下来,更加老态毕露。

  我觉得热,脱了外套,向工头再三叮嘱。

  王旭走近,“你很老练。”

  我即时说:“王先生,多谢你拔刀相助,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他忽然取出手帕,轻轻为我拭去唇上汗珠,“别紧张,船到桥头自然直。”

  “你为何在纽州出现?”

  “家母应允与我到巴黎度假,现在报销了。”

  “学习更有意义。”

  看样式子他也是工蜂族,我微笑。

  “我回公司签署妥文件派人送上。”

  我连忙说:“我过来取。”

  “那么,今晚八时可以吗?”

  “我准时到。”

  他大方地道别离去,母亲送他到门口。

  傍晚,母亲说:“好似千斤重担一下子自肩膀卸下,小亮,你是我福将。”

  “你不知王先生有王旭这个儿子?”

  “我刚才打探过了,原来他们父子不和,不大来往,我也是第一次见他。”

  原来如此,世上少有融洽家庭。

  “小亮,妈妈老了。”

  “人总是会老,无谓嗟叹。”

  “从前,无论多大挫折都跨得过去,爬得遍体鳞伤,转眼又来过,今日的我——唉。”

  “妈妈,你还有我。”我紧紧拥抱她。

  傍晚我准时出门,妈妈叫我抹此口红,我胡乱扑些粉搽些胭脂,司机把我载到公园道一幢棕砖大厦前,门房立刻来开门,“是余小姐?王先生等你,电梯请按五字。”

  那座电梯凌空,进去之后需要拉上两道铁闸,轰隆一声,缓缓开动,分明是件古董,业主故意留下作为怀旧特色。

  我还没按铃大门就打开了,王旭请我进去。

  公寓布置大方舒适。

  他问:“喝些什么?”

  “啊不用了,我取到文件就走。”

  他点点头,并不勉强。

  “家母说——”

  “我明白,不必多礼。”

  我接过文件,把它放在帆布袋里,小心翼翼斜挂肩上。

  他忽然问:“你喜欢哪个建筑师?”

  我笑,“难度一个学生如我还有资格说喜欢见不喜欢怀德不成。”

  “当然,人人可以自由发挥意见。”

  “那么,我崇拜加国的亚瑟艾历逊。”

  王旭点头,“嗯,听说令尊亦是前辈。”

  我轻轻答:“我们已无来往。”

  他诧异,“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沮丧地说家事:“他与家母离婚,娶了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子,新添的孩子刚会走路,他不理我们了。”

  不知怎地,我觉得可以向他倾诉私隐。

  他跌坐,“哎呀,我也是,家母辞世之后,家父他另娶比我还年轻的女子,结果不到三年,那女子拐骗他所有财产逃逸无踪,所以他要重出江湖找装修公司合作,我气不过来,不与他往来。”

  我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忽然笑得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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