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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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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点“头。 难怪莉莉像做贼似的,鬼鬼祟祟才能偷出来见我一次。 我黯然道:“希望他永远对你好。” 莉莉握紧我的手,“子文,你是个君子。” “去吧。”我说。 她点点头,站起来走了。我注视她的背影,她还是那么漂亮,苗条的身栽上穿着最好的时款衣裳,一件长长的貂皮大衣更衬得她十分潇洒。 她走了。 永远离我而去。 她没有带走我买给她的香水。 她不稀罕。 香水放回口袋;呆了很久,才站起来付应,彷佛很平静地驾车回宿舍,一路上脑袋轰轰作响,神情黯澹,我根本不能集中精神思想。 我失去莉莉了。 也许在旁人眼中,这是必然的事,她日渐走红,她有她的捷径,她可以在三年内做到普通女子三十年中也不能完成的事,何必蹉跎? 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只要她认为值得,一点儿牺牲又何足挂齿? 我们自小同窗长大,有谁比我更了解她呢? 我终于失去她了。 我将车子驶入校园附近,头枕在驾驶盘上,抽泣起来。我哭了很久很久,总有大半个小时吧。 直到一个女郎的声音说:“嗳,你没事吧?” 我抬起红肿的眼睛,一看,是那个卖香水给我的日本女郎。我摇摇头,不答。 “你也是念三藩市州立大学的?”她拉开车门坐进来,“不介意我问吧?你看上去不太舒服呢。”一脸的诚恳。 我突然遇到亲切的关怀,更加悲从中来,掏出香水交在她手中,说:“她离开我了。” 日本女孩一怔,随即明白,寄予同情,“太不幸了。” 她把手帕借给我,我醒醒鼻涕,镇静下来,不好意思地搭讪:“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你?” “我们同校不同系,”她说:“我叫晴空美智子。” “我是唐子文。”我没精打采。 “我刚刚下班来上课,走过这里,听见哭声,还以为是哪个女孩子受了委曲在哭呢,原来是你。”她笑。 她很爽朗,并没有取笑的意思。 我指着香水说:“送你吧。” “胡说,我代表本店退还现款给你,五十块美金你足可以用一个星期。” 我不响。 “再见了,我要去上课。”她推开车门,“请振作。” “谢谢。”我说。 美智子是个好心人。但我的悲伤岂由旁人三言两语安慰得了。 我在当天傍晚与妹妹联络上,跟她说这件事。妹妹认为谁是谁非很难说得清。“要对方为你作出太大的牺牲亦足不公平的。”她作出如此结论。 如今的旁观者也比较理智公允,不会一边倒地帮看我骂对方虚荣之类。 我更加失落。 每天我还是去上课,放学就颓丧得很,将一瓶威士忌藏在衣柜内,闲了喝一口,多数的时闻躺在床上休息。我要养伤:内伤。 过了约有一个月,我才有兴致到城里一走。天气很凉,风劲,我满脸于思,路过那家精品店。 无意中探头一看,那叫美智子的女郎还在担任售货员的工作呢,她看见是我,顿时一呆,便推开玻璃门出来与我打招呼。 我向她点点头,“记得我吗?我是唐子文。” 她讶异的说:“子文,当然我记得你,你好憔悴,快进来,我做杯咖啡给你喝。” 我说:“我失恋了,你忘了吗?” 她笑:“可是那是好几十天以前的事了。” 我抗议:“有些人失恋一辈子落寞。” “没有这种事了。”她递上热腾腾的咖啡。 我连忙喝了一口,心里好过得多。 “我一直等你出现。”美智子说。 “为什么?”我问。 “这是你的五十元,香水卖给另外一位客人了。” “最吗?谢谢你。”我说着放好五十元,“我用这钱来请你吃饭如何?” “太好了,渔人码头?”她问。 我点点头。 “你的女朋友,叫做莉莉?”美智子忽然问。 “你怎么知道?” “太巧了,来买香水的是一对情侣,我听见那个男人叫她‘莉莉’。你给我看过她的照片,她现在有一把长发,是不是?” “对了。”我心想:太巧了。 “他们挑了那瓶香水。”美智子说。 “是吗,”我酸溜溜的说:“我以为他会为她把整─店买下来。” 美智子笑,“没有,他没有这么做。” 然后她就收铺,与我一起去吃饭。 我仍然没有恢复自己,不大说话。 美智子告诉我很多关于她自己的事。原来她是美国出生的日本人,怪不得如此爽朗,还有一点小萝卜的脾性,她父母自幼移民来美,轮到她,算来已是第三代了。 她的身栽却仍然是日式的,腿短腰长,但不失扶桑国女性的体贴,基于同校,我们之间可以说的很多。 我原来是茶饭不思的,但这一顿饭却没有食不下咽的感觉。 饭后我送她回家。 返到宿舍,我刮了胡须,叹口气,倒床上。 “午夜飞行”已经变成牛扒吃到肚子里,多么煮鹤焚琴,多么讽刺。 一样是瓶香水,由我送出,不值一哂,由富家公子送出,使该放在床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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