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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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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黄打个哈欠,“他们皇家学院,这一类的家明也多得很。但凡进了那家大学的,每个人都以为世界少了他们是损失,我当时在医学院又何尝不是,如今不过是个黄绿医生。” 我说:“哎,我没叫你写悔过书,你慢慢才表白好不好?一直打岔,我还要问呢。” 可是旁家明说:“真的不记得了,异性相吸,屈明珠我是印象深刻,但是男生漂不漂亮,我不大留意,嘿嘿!嘿嘿!” “一点印象也没有?”我耐心地问。 胖家明把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说:“奇哉怪也,老兄问上这一大堆陈年旧事干吗?咱们毕了业都这么些年了!” “没什么,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他说。 后来老黄说:“你做医生还是做侦探?找到了明珠的男朋友,又如何?你不能逼迫他娶她呀,我看这女孩子是有点心病,可是谁帮她去找一贴心药?咱们只懂各种抗生素,”他笑,“咱们不医爱情病,或者花痴病。” 我忽然觉得很刺耳,我以屈太太的口吻说:“她不是花痴,她只是心上负担太重,弄糊涂了。” 老黄看了我一眼,“你当心一点。” 当心一点?当心什么?我不明白。 他们说什么,我都不能明白。没有人见过家明,可是我老觉得这个人跟我会有点象。孤芳自赏?一个男人如何孤芳自赏?我记得第一日她奔出来,那声音里是有点喜悦的,她问:“家明,你回来了?” 仿佛她已等了他长久了。 我天天去屈家,有时候屈氏夫妇打长途电话回来,我也在场。他们反复把女儿随手一搁,就很放心的样子,也许因明珠久病,他们已经习惯了。明珠没病,他们也把她往寄宿学校里一扔,离家万里。 明珠现在已经渐渐在腿色了,可是还是这么好。 腿色到一半,又未褪尽,那是最美的,况且她神态贵在自然,日常只穿那几套衣服,佣人也不跟她研究新衣服,她自己也不理,常常一条牛仔裤换另一条牛仔裤,一件衬衫换另一件衬衫,裤子永远是深蓝的,衬衫永远是白的,虽然如此,她还是美丽的。我在5年前若碰见她,一定会退避三舍,我最怕男男女女带一种”世界是我的”之姿态,或是”我美丽”,“我青春”之类的神情,岂不知道一切都是要腿去的嘛?可是这世界上难得真有不利用青春美色的人。 听那小子说来,我可以想象到当时的明珠是怎么样的人,时间太多,又没事做的人。可是到第二年她变了,是什么使她变了?是家明吧?她遇见了家明,家明改变了她,因为家明也不喜欢她那种嚣张,所以她为家明收敛下来,对功课认真,但是她给别人过去的印象始终是难忘,她与家明显然曾经一度接近过,不然他的表链怎么会到了她的脖子上,嘿,花好月圆。我想见见这个家明。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太好奇了,一定是个特别出众的男子吧,可以想象得到。 我怎么可以从明珠的嘴巴里知道家明这个人,照片,一定有照片吧?为什么我找不到照片簿子?是不是被屈太太收起来了?我怀疑是的。 我希望屈太太回来之后,可以看到照片簿子。 我问明珠:“那是你唯一的照片?”指着墙上的毕业照片。 “当然不是。” “其他的照片呢?在英国拍的,你在英国七年呢。” “六年半。”她记性很好。”一生中最好的六年半。”她说。 “有人跟你拍照片吧。” “有,可是我没有带回来。”她说。 “没有带回来?”我笑说:“你看你这个人——” “我怎么样?”她盘着腿笑眯眯地看着我,“我不好么?” 我看着她很久,我说道:“纪念品都该带回来。” 她摇摇头,“过去的便过去了,没有什么好记得的,一切都应该扔掉。” 我说:“既然一切都应该扔掉,那么你也应学习忘记,忘记一切。你将来还是很光明的。” 她笑,“你现在说话象牧师。” “我有种感觉,你仿佛是个心理学医生,来陪我说说话散散心的,是不是?”她问。 “你非要把我当医生不可?”我问:“当朋友不行?” “谁要我这样的朋友?”她忽然自卑的说。 “我。”我温和的说。 “你是医生。”明珠说:“你不算的。而且你是一个好心肠的医生。”她看着我,“可是我没有朋友。” 我说:“朋友——其实朋友要不要也无所谓,看你指的是什么,多少相识满天下的人,说去说来了,他的朋友可不留他。” “不过——爸妈找了你来,就是跟我说道理吗?” “道理?你说的道理有时候比我还多。”我笑说:“你懂得也比我多。” “你真是医生?”她问。 “你还要看我的证书?”我白了她一眼,“我爸爸是医生。我哥哥是医生,我妹妹是医生,就算去了世的母亲有是医生。” “我的天!”她有兴趣,“那么走到你家去,简直象到了医院一样了?” “我未婚妻就是这么说。”我笑。 “那么我就不该说了。”她说:“我没有资格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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