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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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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求见你,我认为不适合,没有答应他。”葛晓佳停一停,“说真的,丹青,生活是这样的累,漫无目的,也许娟子只想早点永息——” 丹青打断她,“母亲,我不准你这么想。” 葛晓佳怔怔苦笑。 丹青说:“情况不是好转了吗,章先生呢?” “我们仍处于‘先生贵姓,到哪里玩多’的阶段。” “假以时日,你们会得熟稔。” “但在我们这种年龄,就是觉得疲倦。” 丹青想不出用什么话来安慰开导母亲。 “你打算如何处理娟子咖啡室?” “毕业回来,我亲自打理它,把它改为一个沙龙,让文艺工作者在那里聚集。” “娟子会赞成这个主意,那么,一切等你回来再说吧。” 母女俩的行李都收拾好了。 丹青只得一件手提行李,她母亲不胜烦恼,频频说“难怪英女皇伊莉莎白二世出外旅行,连水都带着走”不过也不简单了,足足三只箱子。 丹青佩服母亲,经过这么多磨难,仍然孜孜不倦,会不会是嘴头上埋怨诉苦唠叨,帮她发泄内心诸般痛苦,平衡了心理。 反而娟子阿姨,从来不宣泄情绪,更加难以化解心结。 “两件睡袍,怎么穿十六天?真象逃难。”葛晓佳还在喃喃自语。 也好,不能怪社会,不能怨命运,拿睡袍来出气。 丹青懂了,她看到许多从前没有看到的底蕴。 她约了乔立山在娟子咖啡室见面。 她做咖啡给他喝。 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也在这间咖啡室。 丹青说:“我知道你要写一本六十年代背景的小说。” 乔立山扬起眉毛,“你怎么猜到的?” “记得那几箱旧画报吗,你说那些资料有用。” 乔立山笑一笑,默认。 “那么你应该听一听六十年代初期的流行曲子。” “好呀。” 丹青将娟子珍藏的四十五转小唱片取出来,放在唱盘上,一把嘹亮天真的女声这样子唱:“看,看我的心如一本打开的书,我,爱,没有人,除你。” 乔立山记忆中从没听过这支歌,他呆住了,旋律与歌词都单纯到令人不置信的地步,二十多年前,少年人是这样谈恋爱的? 这本小说还怎么写,他无法模拟当时年轻人的心态及价值观。 丹青说:“还有呢。” 她换上另一张唱片,歌词说:“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会记得今日,你用最温柔的姿态,爱我及吻我,虽然你或会离开我,在我心你将永留,每一时每一刻,我都会记得今日。” 丹青摇摇头。 乔立山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 丹青收起唱片,“我不怪你,所以你说,母亲那一代多难做人,她们小时候对感情的看法拘泥若此,到了八十年代,风气剧转,不能适应,也不稀奇。” 乔立山点点头。 丹青低低的说:“娟子阿姨,就没能转得过来。” 乔立山连忙岔开话题,“我还是量量力写今日的故事算了。” “要不,就扯到二十年代去,略有差池,也没有人会来挑剔你,彼时出生的人,即使在世,也已经老得只眼开只眼闭,随得你胡吹。” 乔立山忍不住笑,“你来写,你深谙写作之道。” 丹青点点头,“你最爱打趣我。” 乔立山说:“笑人,也被笑,苦中作乐。” 丹青抬起头,“三年后我回来,会把娟子咖啡店打理得蒸蒸日上,承继阿姨的事业,你要看我的话,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我。” 乔立山一怔。 丹青接住说:“放心,我知道你不是胡世真,”停一停,“我们才不会作空白的允诺,费时失事。” 乔立山放下一颗心。 丹青解嘲地说:“你可以带你的妻子或女友来,无任欢迎。” 乔立山凝视她,“如果我仍然独身,你的丈夫或男友会否赶我出门?” 无论怎样,季娟子的故事不会重演。 丹青低下头,忽然听得乔立山咳嗽一声。 她抬起头来,看见胡世真推门进来。 丹青一惊,手一松,打碎了杯子,丹青没料到自己会这样怕胡世真。 她怔怔的瞪着他,胡世真又长回了胡髭,形容憔悴,消瘦许多,但一双眼睛,幽幽发光,如一只野兽。 终于,丹青沉着应付:“你还没有走?” 胡世真声音极之沙哑,“刚才……我恍惚看到她进来。” 丹青与乔立山都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丹青说:“你看错了。” “不,我似看到她推门进来,所以尾随,她很年轻,作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打扮,白裙子,红鞋儿……丹青,请她下来。”他恳求。 丹青与乔立山震惊之余,维持缄默。 过一会儿,丹青说:“我没有这个本事,我请不到她。” “但是我明明看见她。”胡世真喃喃地说。 “你看错了。”丹青再说一遍。 胡世真颓然跌坐在椅子里。 丹青要赶他走,被乔立山按住。 胡世真喘息着,丹青这时才嗅到他一身酒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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