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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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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日日见面,何用梦中相会?” “同一个梦,做了多次。” “会的。”葛晓佳披上浴袍,“我起码做过七千次考试梦,试卷发下来,印的是法文或德文题目,一个字都看不懂,又做掉牙齿与头发的梦,既不怕又不痛,硬是掉得全秃,唉,不知道这表示什么。” 丹青静静的想。 “我也梦见亲友去世,伤心痛哭,醒来仍然流泪。” “他们有无真的过身?” “才怪,都好好活着,且家润屋肥。” 丹青笑了。 “来,喝一杯可可,松弛神经,真的不想睡,把要带的东西列一张表。” “不用,只带护照机票及钞票已经足够。” “嘿,你这口气,简直当年的阮志东一模一样。” “我有什么办法,不是象爸就是象妈。” “来,陪母亲说说话。” 葛晓佳的心情十分进步,看样子最坏的已成过去。 “妈妈,你多久没见娟子阿姨?” “为什么这样问?” “周末,我们请她出来,大家好好玩一天。” “好是好,不过章先生已经预先约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来。 “你去了读书,还不是照旧我同她两老相依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都习惯了,不作数。” 那个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愿意牺牲,能怪老胡塌尽便宜吗,唉。” 丹青不出声。 “这样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吹牛谈天。” 星期六早上,葛晓佳起不来。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亲。 苦干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权赖床上,把这宝贵的假日早晨留给自己享受。 丹青独自乘车往娟子咖啡店。 在门口,她遇见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阶上,表情懊恼惊异焦急,看到丹青,站起来,示意她开门。 丹青是个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没有资格进屋,娟子赶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应当这样做。 由此可见,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宝刀未老。 “小丹,你有锁匙,快开门。” “你也有锁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点恼怒,“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快开门。” 丹青固执的摇摇头,“她讨还你的门匙,证明不想给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进去。” “娟子决不会不开门。”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门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乌鸦嘴,那你为什么不拿一块石头打碎玻璃进去看一个究竟,你又不是没试过。” “小丹,开门!” 丹青只得取出锁匙,旋了一旋,没打开,门在里面反锁了。 说时迟那时快,胡世真已经搬过一块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溅得一地都是,他探手进门,打开内锁,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情不对,耳边嗡的一声,浑身寒毛竖立。 她推开胡世真,抢上楼去。 窗子一半开着,帘子轻轻拂动。 空气祥和,并无异样。 衣柜门外挂着一件珠灰色的缎子礼服,呵,这一定是她提过的结婚礼服,可惜用不着它了。 “阿姨,”丹青轻轻叫,“阿姨。” 娟子躺在床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床沿,伸手轻轻拨她肩膀。 娟子应力转过来,面孔紫青,双眸紧闭,已无生气。 丹青看到这个情形,惊怖过度,一声发不出来,只觉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干,练呼吸都觉得困难。 娟子头上戴着小小一层纱,手,她的双手,一点不错,戴着白手套。 同丹青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有网络花纹的礼服手套。 看样子娟子本来还想换上礼服,但来不及了,药力经已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丹青眼前渐黑,金星乱冒,她约莫觉得胡世真尾随上楼,看到床上娟子,狂呼起来,他好似是滚下楼梯去的,然后每个人都来了,警察、救护人员,邻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床边侍候。 救护人员把娟子抬走的时候,那角婚纱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静,蹲下,轻轻拣起,捏在手中。 她没有跟大队走。 丹青缓缓步下楼梯,在柜台后,做了两杯咖啡,坐下来。 她用手掩着脸,轻轻说:“阿姨,你不该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声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说。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没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掷向墙角,白粉墙上登时泼上咖啡,淋漓地淌下墙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饮泣,又害怕又伤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葛晓佳气急败坏赶来,找到女儿,想拥抱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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