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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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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快乐的。”我温和的说:“没有几个女孩子可以像你这样。” 她笑了。忽然想起什么,自手袋里摸出一只小盒子,“从罗马带回来的,给你。” 我拆了开来,一条9K金的锁匙练子,花纹别致,上面刻着“张”。由此可知她真是记得我,特别为我买的。 “何必花这许多钱?”我说:“常买贵重东西给我。” “你先别乐,”她笑盈盈的:“我最近很赚了一点钱,到了罗马一间金铺,去订了几十条,照百家姓上面刻字,赵钱孙李什么都有,应用就送一条。” “我才不信。”我说,“我也有东西给你。” “你又来了,婆婆妈妈的。”她不悦。 “总不能单让你威风呀!”我把盒子递上去。 “我回去才看。”她收起了盒子。 “明天几时走?” “早上六点。” “你的时间真是宝贵,挤得这么紧!谁又救火似的等着见你?” 她只是笑。 “几时再回来?” “不知道,九月半以前要赶回去开学。” “还有两个半月。” “想去日本,想跟妈妈一块儿去,她没去过日本。” “你就憩一憩吧,小姐,别太奔波了。”我劝她。 她喝她的酒。 我看着她。 她说,“家明,实在我有很多话要跟你说,现在想来,不如不说,你是明白的。” 我也点点头。 有什么好说的呢。不外是这样的一件事。我不能为她离婚,她也没有叫我为她离婚,然后她到英国去了。两年后她回来成熟了,她说她仍然爱我,然而这爱是模糊了,镇静了,面对着面,我们说话吃饭,好像老朋友一样。我心酸的想:真的,我唯一的骄傲,是她爱我。她毕竟是那么出色的一个女孩子。两年前的挣扎、吵闹、眼泪、纠纷,如今都一笔勾销了,她只在我心里。在面子上我们都装得很好。她是有了男朋友了,只是她不说,我也无权过问。今日我见了她,我很满足快乐。 我掏出旧锁匙圈,把锁匙一只一只往她送的锁匙圈上套,我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忽然之间她哭了,默默的,没有声音的,眼泪流下她的脸。 我掏出手帕递过去,她接过了擦干。她微笑说:“离家太久了,一旦回来,反而感触。” 我结了账,她道谢,我们两个人都吃了很多。然后我与她缓缓的走到弥敦道。 她耸耸肩,“这些酒店铺子,我全没见过。” 仿佛刚才没哭过,她已经忘了。 她是长大了。 我与她一直走到码头,才十五分钟。她把手臂圈在我的臂弯里,我们走得也就像老朋友。我在码头停车场取了车子,她一看就赞:“爱快贝他,好车子。”也只有她欣赏,妻子为了这部车子不知烦了我多少次。 我开车向窝打老道山青年会驶过去。一下子就到了,香港真是小得可爱。宝贝很聚精会神地看着街上的灯色。我们停车买了一个大西瓜。然后我帮她抬上房间。她用锁匙开了门,来不及的拔刀子切了西瓜吃。 她嘲弄的说:“我现在就是吃,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用食物解决。不会做功课了,先吃了再说。以前住台北,妈妈求我吃香蕉,看都不看,到了外边,十便士一只都买来吃,真犯贱。” 我吻她的脸。她抬起头来,一脸的笑。我把她抱在庆里,很久很久,她把脸埋在我胸前她说:“家明,我听见你的心跳,我在你心里,我在你心里。”她略具一点醉意了。 “宝贝,你早点睡吧。”我轻轻的说。 她点点头。 “明天我不送你了,你不爱一大堆人送飞机。” “对。” “以后我们再见。”我轻轻的说。 “再见。”她说。 我们站起来,她替我开门,靠在门边,她说:“家明,你真是一个好人。”声音又清脆又甜蜜,一点埋怨都没有,一点恼恨都没有,她实在是一个难得的女孩子。 我低声说,“将来谁跟你在一起,真是幸福。” 她笑,“可惜你们都这么说,可是谁也不愿看跟我在一起。” 我不响。 “今天很高兴,谢谢你,家明。” “谢谢你,宝贝。再见宝贝。” 我走了。 才到街上,我就哭了。我虽然没有爱她的勇气,到底哭的胆子还是有的,到了家,我就泄了氧,挽着外套走进屋子。 妻子坐在沙发上喝茶,麻将刚散,牌都摊在桌子上,佣人正收拾残局。我坐下来。 她看了我一眼。我不出声,看着尚未收场的电视。 她忽然说,“听说宝贝回来了。” 我眼睛没看她,走过去扭响了电视节目。 “宝贝回来了。”她提高声音,又说了一遍。 “是吗?”我淡淡的反问。 “过了两天就走的。”她满意的说:“我倒不担心,可是她一定恨死了你。” 我没有听下去。 啊,宝贝没有恨我。我刚才与她说再见的时候,她一点也没有恨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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