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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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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餐反而困,结果躺在小床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听见爸爸说:“小毛功课吃紧,难为她年年十名内,不用咱们担心,物理怕要补习。” 妈妈说:“现在的孩子物质享受给比我们好,但是功课太辛苦。” 我心里说:我不是孩子,不要“孩子”我。 我把闹钟拨到十一点。 但是王君穗的电话十点半就来了。 我去接听。她说:我们去看早场。” 我说:“我有事,不去。” “温习吗?死用功。”她嘲笑我。 我怎么肯让她知道我温习?要是她知道我啃书,她一定会紧张,人人那么用功,拿第一就难了,我也很自私,于是说:“不,爸妈带我去郊游,今天天气好。” 她放下心,“哦,那么改天去。你几时温习?” 我说:“明天星期天好了,翻一翻。” “好,再见。” 我放下电话,回房马上拿起书,读得十二分仔细。 也不知道怎么学坏的,对同学不说老实话,每个学生都想作潇洒状,其实不读书怎么可以成绩好?人人都默默的用功。要是会考考得不好,便没有希望进香港大学。我不愿意到英、美去升学,离家好几万里,苦都苦死。谁晓得?也许到十八岁,会喜欢去外国见识见识也说不定。 熬到下午四点实在不行,放下希腊神话就闭上眼睛,还有一本。心里暗暗好笑,玩三天三夜都不累,看书就像受了催眠术似的。 测验完之后我很有把握,到底一整个周末都花了心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几时可以再见周叔叔? 他回请爸妈的时候,能不能也连我也请在内。 我问妈妈:“周叔叔怎么不来?” 妈妈说:“人家要做的事多看呢,怎么好常来?” “他忙什么?” “渡蜜月,见亲戚朋友呀!” “我们也是他的朋友。” “他不是见了我们吗?” 妈妈好不诧异。 看样子没办法,只好靠自己的。 怎么靠法?打电话找他。一定要老着面皮。 在爸爸的记事本翻到周家的电话号码,我摇过去,“请周俊东先生听”心比平常跳得急,手也冷了。几乎马上想扔下话筒走。可是他的声音已经传过来。 我说:“我是小毛,周叔叔。”声音像蚊子叫。 他想一会儿,“哦,小毛。”他是那么愉快。 我能说什么呢?听到他的声音已经够了。我拿着电话不晓得说什么才好,第一次给男人打电话,原来结果是这样子,我一切的第一次都是这么尴尬。 “小毛,”他温和的说:“有什磨事吗?” 如果没事也说上半天,太十三点,我可不要给他那样的印象,怎么办呢? 我随机应变的说:“周叔叔,爸爸妈妈说你好些时候不来我们家,让我问问你是不是很忙。” “都是无事忙罢了,你跟他们说我一有时间马上来打扰。” “周叔叔,你就要走的吧?” “可不是,匆匆忙忙,身在异乡为异客,不是滋味。” “周叔叔为什么不长久住在这里?” “有很多道理。小毛,你中学快毕业了吧?” “快了,还有两年。”我说:“功课很多。” “升哪里的大学?” “香港大学。”我说。 “好得很,然后暑假的时候到欧美去旅行一下,香港的孩子知识很好,就是见识差点,连一年四季都看不见,你可别犯这毛病。” “是的,周叔叔。” “好,小毛,再谈吧。” “周叔叔,”我急道:“那么你几时来我们家呢?” “小毛,我说不定嗳,有空一定来,好不好?” “好的,再见周叔叔。”我只好那么说。 我挂上电话。 我等了很久很久,像做贼似的,偷偷走回房间,心里面很是忧伤。我喜欢他,可是不能见到他,为什么?大不公平了。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做人不能顺心。 测验卷子发下来,五十分中拿四十五分,成绩实在很好,做人那么多事当中,读书是最容易的,只要下过功夫就可以拿好的成绩,难怪有些人一辈子离不了学校,一直念一直念,总比想见一个人而见不到容易。 好郭的又来请我去郊游,我才不要去,跟他到哪里我都不高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请我去巴黎我也不要去,肉麻死了。 一点新事也没有,天天是上学放学。换好校服就走。校服熨得好,可以两天换一套,去年亲做的,今年又紧了。上次郑婉如说她妈妈骂她,年年要做校服,就是长得比人快!这种妈妈也会有的!后来婉如不敢再提做新校服,把旧的绷在身上,十分不雅观。家长加果这样不体谅孩子,干嘛要生养孩子? 太多的父母把小孩子看为一种负担,真是可怕,孩子们是十分无辜被生产下的既然活在世界上,需要温暖了解与爱心,这世界这么大这么冷酷,如果不能自父母那么取到应得的温暖,叫我们何去何从?郑婉如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了这件事!这些父母天天埋怨子女,却年年把不幸的生命带到世界来,天下最无耻的是这些人了。 我的爸妈不是这样的,我很幸运。 我还应该为周叔叔的事情烦恼吗? 爸爸这么尽责,妈妈这么能干,他们又长得瑞正票亮,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他们待我如朋友一样,十五年来我没有受过一点委屈,每样事都获得他们的谅解,他们提供的意见永远有益于我。可是为了周叔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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